梧桐雨(七)


竹筏行进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不时能看到竹排缝隙漾出的粼光,月光柔和温婉,倒影在水面上如灵动的玉盘,并不停的变换造型,但始终与竹筏共同进退。筏上的几个渡客操着绵软而柔长的当地方言在相互交流,缱绻的声音与河水拍打竹筏的撞击声相交织,在清冷的夜空回响。

因为是枯水期,所以河面不是很宽,没一会竹筏就靠岸了。

霓裳再一次从衣袋里掏出沐秋家的地址问路,被告知上岸后向左大约走二十多米,就能看见一个通往山上的石阶,上去便是了。热情的当地人还指着半山腰的灯光说:"就在那。"

霓裳沿着老乡指的方向很快找到了通往上山的石阶,抬眼向上感觉有点陡,但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显得幽远而宁静,石阶两边有点荆棘丛生,且每一个阶梯的高度是普通阶梯的一倍,霓裳上起来比较吃力,好处是很快就爬到半山腰的缓冲地,站在那个大约只有两平方不到的平台,霓裳已经能看到山顶的灯光,虽然有点浑浊,却是霓裳心中的灯塔。

不经意间的回首又让霓裳看到了别样的风光:河水在静静的流淌,竹筏已经悠闲地停泊在对面的渡口,两岸人家疏离的灯火散落在黛色的山脚下,绵亘的群山忠于职守般地伫立,皓月当空,柔和的光茫惠及万物......

霓裳置身其中突然有一种心灵被涤荡的感觉。

虽然这一整天霓裳几乎坐遍了除飞机以外的所有的交通工具,舟车劳顿透支了不少体力,但心里还是温暖的,因为每换乘一次交通工具,都会让她觉得离沐秋越来越近,走在沐秋回家必经的路上,霓裳想起很多电影小说中男主角经常告白女主角的那句话:你的前半生我没来得及参与,你的后半生我将不会再缺席。以前听着觉得很矫情,但却是霓裳现在内心最想对沐秋表达的完美意思。

想到这里,本来想喘口气休息一下的霓裳,又精神百倍地用百米冲刺的速度攻到了最高点。

山上唯一的一栋青砖黑瓦的建筑,突兀在霓裳的面前,绿色门窗上的油漆有点斑驳,玻璃窗里折射出来的橘黄色灯光温馨而美好,屋内电视机里女播音员正在字正腔圆地播报全国的天气状况,一切都那么祥和......

站在门前,霓裳的心突然狂跳不已,一下失去了敲门的勇气,一方面是思恋牵挂一个人太久,现在近在咫尺,马上就要见面了,心中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一方面是不知道沐秋的身体状况到底已经到了什么地步的揪心。恋人久别重逢本该是欢天喜地的事,但他们极有可能: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这样会让沐秋的病情往更坏的方向发展,那是霓裳最不愿看到的。

沐秋当初那样决绝地要在霓裳的世界里消失,除了想让霓裳快速忘了自己重新开始新生活,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太骄傲了,太追求完美了,他不能容忍霓裳看到自己最后狼狈的模样,特别是在自己最心爱的人面前,霓裳何尝不知道沐秋的用心,她本该成全他,可是却无法成全自己的内心。

门外的霓裳踌躇不已,门内的沐秋全然不知,但屋内那只本来爬在沙发边上打盹的金毛狗却突然纵身爬起,眼睛对着大门的方向吠叫不止。

正当霓裳不知所措时,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清爽干练的妇人出现在霓裳面前。两个人眼睛交集的一刹那,霓裳看出对方的防范心理,比竟在这远离众人视线只有一家住户的山上,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心生疑虑是必然的。

霓裳在被对方从上到下打量的时候,心里已经猜到这八九不离十应该是霓裳的母亲了。

"阿姨你好,这里是沐秋家吗?"霓裳礼貌的问。

"你是谁?"也许看到站在面前的是个柔弱的女子,言语比目光柔和很多。

霓裳正要做答,忽然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有点虚弱但很激动的问话:"霓裳,是你吗?"

虽然这句问话没有了往昔沐秋声音中的俊朗,但霓裳的心脏还是被电击了般颤栗不已,眼睛如干涸已久的土地被突如其来的潮水惯满,并很快溢出眼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泪水里有多少思念多少牵挂与多少委屈......

霓裳发了疯似的从沐秋母亲身边穿过,无意寒暄,也忘了矜持,越过客厅冲向声音的来源。

近在咫尺的那一刻,霓裳一下子愣了:半趟在床上的这个人显然就是沐秋,但却像是在水里揉搓过,又被太阳暴晒后缩了水的沐秋,槁枯的面庞异常惨白,凌乱的头发没有了往日的光泽,只有那双眼睛还能看到往日的风采。

霓裳机械地走到床边,慢慢地侧身坐在床沿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沐秋的脸,甚至都不曾眨一下眼,她怕自己眨眼的瞬间会再次把经过千辛万苦找寻到的沐秋又弄丢了。

看到脸上挂着泪痕满身风尘的霓裳,沐秋内心怜惜不已,他想像以前一样揽她入怀,但手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霓裳的面颊上,食指轻柔地为霓裳擦拭泪痕,那样的小心奕奕,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瘦骨嶙峋的手会触痛霓裳。

"我喜欢看到你笑的样子。"沐秋边擦边说。


两人相拥而泣。

一旁的沐秋妈看到此情此景,悄悄地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霓裳第二天清晨是在此起彼伏的鸟鸣声中醒来的,眼睛一睁开就看到沐秋望向自己深情的双眼,她盯着那包含深情的眸子,看着里面慵懒的自己,一种久违的幸福和感动涌上心头。

"醒了?"

"嗯。"

很平常的一问一答,霓裳却差点掉泪,她不知道这样的平常问候还会在自己跟沐秋间有多少次,她扪心自问,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啊,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自己,自己也没有要求过荣华富贵和飞黄腾达,不过就是想跟心爱的人过最平凡的日子而已,难道这个要求过份吗?

这个要求当然不过份,可老天就是这么不公,霓裳能有什么办法呢,心里纵有一万个问苍天,也只能欣然接受,这就是生活。

想到这里,霓裳翻身起床,给沐秋掖好被角,并飞快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你继续睡,我去洗漱一下马上就回来。"

客厅里没人,对外的门是开着的,霓裳环顾了一下四周,很简单的摆设,一对绿白格子帆布面料的弹簧沙发紧靠在东面墙的窗下,两个沙发之间有一个正方形的褐色茶几,茶几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块白色手工钩织的太阳花台布,台布与玻璃板之间工整地放了几张照片,应该是沐秋孩童时代与父母在一起的留影:有坐在母亲身上的,有与父母手拉手的,还有骑在父亲肩上的,虽然都是黑白照片,但从沐秋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霓裳能看得出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照片上的沐秋妈妈看上去青春洋溢……

沙发的对面是一个五屉柜,上面放着一个大约十四英寸笨重的黑白电视机,电视机上罩了一个带花边的碎花布套,南边的墙上挂了一幅长轴山水画,画下面有一个方桌,桌上放着一个搪瓷茶盘,里面有一把白色茶壶和和几个玻璃茶杯,四个方凳整齐地罗列在桌下四方,两个铁壳子带镂空图案的热水瓶安静地居于墙角一隅,屋内的家具有些陈旧,但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窗外的阳光照在有些水渍的水泥地面上,斑驳而安静。


"昨天累了一天了,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声音是从侧面传来的。

霓裳寻声走到右手边的房间门口,伸头一看是间厨房,房间不大,一个灶台一个条行桌和一个水池就几乎占满了房间,所以碗柜和切菜的案板只能平分条行桌上半部的秋色,烧灶所需的木柴就理所当然地填满了桌子的下半部空间。

此时沐秋妈正在灶台下添柴烧火,木柴燃烧的哔哱声时不时从灶堂里飘出,火光映红了她的脸,灶台上腾腾的蒸汽沿着锅盖四周徐徐升起,空气里弥漫着馒头特有的香味。

"赶快刷牙洗脸吧,牙刷毛巾已经给你放那了,饭马上就好,你洗完就可以吃饭了。"沐秋妈一边添柴一边指向水池笑盈盈地说。

此时的霓裳也确实饿的不轻,昨天一天的奔波,虽然也对付着吃了些东西,但因为晕车基本都吐空了,好在经过一夜的修整,恢复了些元气,胃蕾也跟着大开。

霓裳很快洗漱完毕,然后接了盆水又在沐秋的牙刷上挤了点牙膏准备端到房间,一旁的沐秋妈站起来说:"你是客人,赶快放下,这些事怎么能让你做呢?"

霓裳听沐秋妈这样说,眼圈一下红了:"阿姨,我怎么能算是客人呢?要不是沐秋生病,我们都已经领证结婚了,我现在都应该喊你妈了。"

霓裳说着突然喉咙打紧哽咽起来。

本来准备从霓裳手中端下脸盆的沐秋妈听霓裳这么一说,情绪也一下黯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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