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这几天还算清闲，这行就是这样，有时加班到眼珠子血丝密布，有时清闲到瞎聊天看电影翘二郎腿，当然，摸鱼时得装一下，对着电脑屏幕沉思，最好能皱一下眉头，表明正是思考到某个点子的关键时候。
叶书这么装，主要是防着王经理，初来报到时，经理和颜悦色，有说有笑，不久后才发现，那种亲切叫“礼贤下士”，叶书一个下士，王经理要是不以礼相待，显示不出他是有风度有气量的上司。
后来，发现他的架子大到离谱，醒悟轻信第一印象是一件多么扯淡的事。有一次，经理在工作小群发一条信息，当时叶书挤地铁，扫了一眼，和工作无关，就没立刻回复，一出地铁就看到多了一条信息，“怎么没人回复”。叶书不想经理太尴尬，随手就回一句“刚信号不好，没及时收到”。
王经理秒回，“就算没信号也得给我回复收到，就算和你无关也得回复收到”。
叶书懵了，但对方是领导，他说啥就啥，于是回复，“好的，下次会注意”，紧接着底下跳出一个又一个“收到”。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料叶书回到公司，椅子都没坐热，经理就来找他谈话，劈头盖脸，“你回复信息算是什么语气？一点敬意都没有，眼里还有我这个经理吗？我告诉你，以后我的信息，不管你在干嘛，都得给我回复。”
叶书火气直直往上涨，他“蹭”一声站起来，表情严肃，撂下话语，“经理，我错了，您坐着说，我保证，以后会时刻关注着工作群，及时回复，不会错过您的工作指示。”他不是一个愣头青，知道甭管领导有错没错，自己先认错，态度要端正，要诚恳。对叶书来说，只要不踩到他底线，都无所谓，卖萌逗乐装孙子，熟稔得很。
王经理吃叶书这一套，语气和缓不少，“小叶，你要明白，我作为一个领导，在群里发了信息，等了半天都没见有人回复，你说我心情能好得了吗？”
叶书心想，你大清早发信息，谁有空搭理你，更何况还是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现在还怪别人。“我理解您的感受，怪我没及时回复。”第一个回复的人，这会儿成了出气筒。
“算了，也没啥大事，就是想教你一下做人的礼节。好好干，我看好你。”
“谢谢经理，我会努力工作的。”
王经理欣慰叶书的懂事，勉励性地拍拍他肩膀，昂首挺胸，带着威严感下楼去吃早餐了。
还有一次节假日，叶书和朋友在一块喝酒，已是微醺了，突然收到经理红包，领取红包后随手在留言处回复“谢谢王经理”，也没多想，继续喝酒吹牛。第二天去上班，王经理又找他谈话了，“小叶，我看你这情商有点低啊，我发个红包给你以示祝福，你领取也不说个谢谢。当然，我不是在意你这句谢谢，只是做人起码的礼貌，你应该要有的吧。”
叶书回想起的确收到一个红包，六块六，“经理，我记得有回复的，您的好意我怎么会无视呢？”
王经理拿出手机，一个一个点开，指给叶书看，这是发给谁的红包，他回谢谢了，那是发给谁的红包，她也回谢谢了，然后点开叶书的聊天记录，“你再说一遍有回复，只显示‘叶书领取了你的红包’，你回复在哪里？现在还狡辩，有意思吗？证据都在这里。你太让我失望了，没礼貌就算了，还狡辩说假话。”
叶书接过王经理的手机，再次点进红包。
王经理看着“谢谢王经理”五个字，沉默片刻，继续批评说：“你写在里面，谁能看到啊，难不成我还会再点开红包看吗？”
尼玛的，理是这个理，可你至于这般计较吗？不就六块六吗？难道还要老子写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给你？叶书无奈，只好认错道：“经理，实在抱歉，我昨晚喝多了，也没注意，就在红包里面的留言回复了，怪我怪我。”
“这还差不多，去工作吧。以后情商高点，职场里，情商可比智商重要多了。”
打这事以后，王经理再没有给叶书发过红包了，还总说叶书情商低。经理的红包真烫手，有个同样姓王的同事劝他找个由头把红包还回去。等到王经理在群里说叶书稿子有个错字，同事悄声道：“快发个红包给他。”叶书心领神会，立马给他发了八块钱红包，附上一句话，“错字的惩罚，请王经理笑纳”，然后整个人都舒服了，王经理领了红包也不再吭声。
有次叶书和王经理外出，叶书想离他远点，就不想坐副驾驶，王经理又怪他没情商，说后面是领导的位置。
“我职位比你高，工作也比你辛苦，每天晚上几乎是睡不着的，想的都是怎么把工作做好，让下属过上好日子，也不容易啊。”
“经理您辛苦了，太为我们费心了。”
“睡晚也就算了，还起早，忙得连早餐没来得及吃。”
“您得保重身体，早餐得吃。”
“哎，这不是没人送嘛，赶着来公司。”
靠，连早餐也要暗示我送，平时叫我们请聚餐，狂点好的，现在还这么不要脸。
叶书不动声色，说，“经理，您的辛苦，我懂。”
“真的懂？”
“嗯。”
王经理露出欣慰的微笑，觉得这手下终于开窍了。第二天，叶书吃着早餐从经理面前经过，还笑着打招呼问好。叶书懂了，他决定在情商低的路上越走越远。
同样是姓王，可差别咋就那么大呢？姓王的同事叫王查，为人豪爽，是个东北人，平时就爱找叶书喝几杯酒，总说叶书是长在南方的北方人，喝酒从不磨磨唧唧，也不会找各种理由来劝酒，比如“喝不喝，喝了就是兄弟，不喝就不是兄弟”“干了这杯，不干就不给面子”等等，还说喝酒就喝酒，整那些虚头巴脑玩意干哈呢，有个球用。
能在一块喝酒一块吃肉的酒肉朋友也不好找，那都是能聊得来天的人。聊得来的朋友，随着各自工作后日渐疏远。叶书有不少同学朋友在广州工作，可时不时见面吃饭的，寥寥无几，一个季度见一面的，就算见面频繁了。
王查是从北京被调来的，身材微胖，怕热，夏天一出门，就像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满面红，张着嘴喘着气，叶书看着都热。
王查看不惯南方女生，说喝个酒就像要了她的命一样，东推西推，他说在北方，喝酒抽烟加刺青，那都不叫事儿，南方姑娘对这事却大惊小怪，好像做这些就很出格。
男人喝酒，话题离不开女人，王查说东北女生各种好，特别是身上那股劲儿，哪怕天崩了都敢一个人扛着。叶书想起朱小暖，她不喝酒、不抽烟、不刺青，可她那股劲儿，就是能扛下一切。叶书想，要是王查认识了朱小暖，肯定也会说她是长在南方的北方人。
王查是部门的策划，但倒霉的是，他的点子，十有八九被经理批得一无是处，说他不切实际就会空想，气得王查小暴脾气就要起来了，幸好还有点职场理性，硬是控制住没动手，所以他们喝酒还有一个话题，那就是吐槽王经理。
王查借着酒劲骂道：“这个姓王的靠着溜须拍马当上经理，怕我比他厉害，才老是针对我。”叶书问过他为什么不辞职。王查说就是为了争一口气，要和那个姓王的杠上。哪怕王经理总叫他去做些杂事，跑跑腿、扛扛水、刷刷墙。有一次王查做了份策划案，在某个管理层会议上被领导夸赞，问是谁做的。王经理说是自己指导王查做的。
这事传到王查耳里，气得他眼红颈赤，“他妈的指导个球啊，那是老子自己通宵达旦整出来的，姓王的这就把功劳都抢了。”王经理这招太损，没说不是王查做的，却把功劳给占了。那天晚上，王查喝多了，也喝哭了，那个东北汉子，哭得像一个孩子。
之那事以后，王查心气就落下来了，不会因为王经理没交代工作而郁闷，每天听听小曲，乐得清闲。
叶书曾问：“你这算不算自暴自弃？”
“当然不算，我要开开心心，还要在姓王的面前闲晃，他不是想逼我走吗？我偏偏要留下来膈应他。再说，反正没事做，每个月还照样领工资，这还不爽吗？”
就如同现在，十分清闲的王查摘下耳机，戴到一般清闲的叶书耳朵，“听听这首歌，是不是特带劲。说说感受。”
叶书眯着眼听了两分钟，“感受就是，我特羡慕你这滋润的小日子，听着小曲喝着咖啡。”
王查招呼：“走，抽烟去。”
叶书知道他想说话了，抽根烟，可以将心中秽气随烟雾吐出。
叶书把网页窗口关掉，特别是广告小窗口，小窗口播放的不是广告，而是电影，把页面缩成广告弹窗一样大小，拖到右下角，别人只要不靠近屏幕看，是不会发现播放内容的，经过的时候，也只会以为那是普通广告，叶书就靠着这小技巧看了好几部电影。第一次偷看电影，王经理走来拍他的肩膀，问他工作进度，差点吓尿他，第一时间站起来回话，用身体遮挡了经理的视线，才没被逮个正着，王经理很满意他站起来回话的态度。
下楼，王查已经抽上了，随手递过一根香烟，两人默默抽着烟。王查先开口说：“你说羡慕我，其实不用，我现在的每一天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去，上班像养老，废人一个，我看着你们有事忙、没事闲，羡慕你们才是。”
叶书长长吐出一口烟雾，“我知道你是郁闷的，每天嘻嘻哈哈在姓王的面前晃，你也不开心。”
“见到那王八犊子，怎么高兴起来。我告诉你，公司有不少人对他有意见。”
“我现在也懒得和他说话了，除非工作必要，不然都不主动和他聊，他还暗示我，最近部门交流少了。”
“你跟他根本尿不到一个壶去的。你替成心那妹子说话时，我就看出来了，你这小子还总在他面前装孙子，可那次为了成心顶撞他。他奶奶的还一脸懵逼的顶撞，装得好像很天真，你个心机boy。”
“你不是更有心机，装一脸深沉的思考。”
“哪敢开口啊，他开始也不针对我，就针对成心，那次开会，直接就问，‘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她设计得很垃圾’，成心就在场，你叫我怎么说。哪像你装傻说真话，‘啊？我觉得还可以呀’，姓王的以为你只是情商低，不是故意和他唱反调。”
“我本来也想沉默的，可看到成心都快被逼哭了，人不能不厚道啊。”
“你小子倒会讨女孩欢心，她离职时还专找你告别。”
“滚犊子，别瞎逼逼。”
“你虽然有心机，但是个好人。那姓王的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我一直很好奇，你也姓王，他也姓王，这这样叫他不会觉得别扭吗？”
“要不是他就剩下个‘王’字值得我叫，我都懒得叫他了。”
“说来说去还是在炫耀你的姓呗。”
“要不是还能和你调侃吹牛，这日子真没意思。”
“那你想这么一直下去吗？要是换了我，早辞职了。”
“如果灰溜溜走，总觉得就输了。你看我年中晚会的表演，那是一大亮点，大领导直接当面夸我，姓王的也跟着来敬酒，我爽啊。”
王查能歌会舞，在公司年中被领导称赞才艺精彩，当时王经理陪领导过来敬了一杯酒，“自豪”地称王查是他部门的，这也是王查最近迷上听歌的原因，挣面子的途径有千万条，找到一条是一条。
“还没从那辉煌事迹中走出来啊。”
“那是，这值得我吹牛一整年了，我很回味姓王的话，‘王查是我部门的’，真不知道他说出这一句话是什么心情。”
“他是满脸笑容说的。”
“这点得佩服他，那嘴脸贼像在说我是他的得意下属一样。我呸。”
“我也挺佩服的，可以假笑得那么真。”
张灵艾也从楼上下来，“王查，你又带坏叶书抽烟了，这么久不上去，就知道你们在抽烟。”
“说啥玩意？我带坏叶书？他本来就坏，我还怎么带？你可别冤枉我。”
“我就看到叶书和你在一块才会抽烟，不是你带坏还有谁？”
“那是他为了蹭烟好不？”
“对对对，王查你别老带坏我，吸烟有害健康，你少抽点。”
“干哈呢？咋滴啦？这就一块怼我了？”王查眼睛一瞪，嘴巴微张，双手一摊，一脸夸张嚷道，这是他的招牌动作。
“就怼你，还不许啊。”
“叶书，你个心机boy，以后不许蹭我烟了。”
“别啊，我不跟着灵艾怼你就是了。”
“哼，叶书你别抽了。”
“哦！”
“你还抽那么快。”
“就两口，别浪费。”
“抽烟咋地啦？没问题啊。”
“抽烟有害健康，你干嘛不戒烟啊？”
“灵艾，你听我慢慢道来。我不抽烟，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影响健康，可能导致抑郁，对不对？心情不好的影响比抽烟还大，对不对？你不用回答，这逻辑没毛病。”
“哼，诡辩逻辑。”
“这你就不懂了吧，抽烟已经成为我的日常了，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你叫我戒烟，就等于叫我戒掉吃饭喝水，这太难为人了，我要是一天不吃饭不喝水，心情能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叶书感叹道，“我水土不服就服你，这道理没毛病。抽烟也没毛病，再来一根。”
这道理没毛病，但想和一个女生讲道理，就是有毛病，张灵艾嚷道：“抽烟就是不好，抽烟就是不对，叶书你敢再抽烟，看我不揍你。”
“你俩有猫腻，灵艾你和叶书是啥关系？这么管着他？”
“就要管，我们是好朋友关系，比好朋友还要好点，好朋友不能管吗？你再多嘴我也揍你。”
王查唉声叹气，“我有病，我明知道你不讲道理，干嘛还和你讲道理呢？不抽了不抽了。”
叶书和王查对视一眼，一脸苦笑。
“上去看电影吧。”
“我是上去听歌。”
“你们两个过分了哦。”
“你还好意思说我们，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现在哪有？”
“切，叶书来了你才会在，德行。”
三人谈谈笑笑上楼，互相调侃，对于叶书和王查而言，这算是工作之余的苦中作乐吧，他们有颇多无奈，只是工作总要做，生活总要过，强颜欢笑，能笑出来就还很不错了。
“铃铃铃”，叶书的手机响起，是朱小暖的来电，叶书一喜，她最近总在忙，每次通话也只是说了几句而已，他一直都担心朱小暖，本来就打算这个周末去深圳看看她的。
“你们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看他那熊样，屁颠就跑了，肯定又是女朋友来电了。”
“就你多嘴，上去工作。”张灵艾心里酸酸的。
“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刚才还说得好好的。”王查摇头晃脑，“女人啊，搞不懂，哎，你等等我，那么快干嘛。”
叶书接起电话，“小暖……”话筒那边传来朱小暖的哭声，叶书心一紧，小暖怎么哭得这般脆弱，宛如天塌下来了一般，“小暖，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
朱小暖带着哭腔，“叶书……我三姐出车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