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的文字很细腻,我非常熟悉且满怀深情。
“Maybe”半晌,徐老师才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沁园才醒悟过来,徐老师跟她说的是英文。这是这一路徐老师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英文。这句英文用在这里一点也不显摆,反而是一种恰如其分的妥帖,给拒绝穿上了一件不伤情面的幽默外套。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是张翎的文字,说不明白为什么,就像遇见一个老熟人,似曾相识。
那个叫吴沁园的华人女作家,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名成家,却被诬陷说她的作品是抄袭自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作家的作品,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于是她选择逃离,关了手机断了国内的一切联系,跟随一家华人旅游团九天八夜的“东欧浪漫之旅”:“海德堡,马利亚温泉城,布拉格,布拉迪斯拉发,布达佩斯,维也纳,萨尔斯堡,因斯布鲁克,斯特拉斯堡......历史悠久,闻名于世,美丽,优雅,心驰神往......”但沁园无心游玩,一直沉浸在悲愤之中,旅游可以排遣郁积愤懑。
小说的上半部分主要写旅游团经过布拉格、布达佩斯和维也纳的时候的感悟,有着沉重历史的厚重,恰好点题“生命中最黑暗的夜晚”,这些历史都有着战争的背景或者朝代更迭的大历史。
1968年秋天,捷克历史上“最光亮的,也是最黑暗的”的夜晚:布拉格被苏军坦克穿越。
那些坦克像硕大无比的乌龟,一头接着一头,紧紧相接,看不见首,也看不见尾,一寸一寸,爬满布拉格的胸脯。(这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一位穿着睡袍的小提琴家,手指如玉兰花在琴弦上盛开怒放。(这些场景让人想起泰坦尼克号沉没时,那些被海浪颠簸的音乐家们。)坦克碾压过之后的呻吟,年复一年,一直持续到今天。
1956年10月,匈牙利人纳吉经历了一生中最黑暗的夜晚:苏军的坦克开进了布达佩斯。
纳吉是一个失败的英雄,十月事件伤亡惨重,也把他自己送上了断头台。更加让人铭记的还是匈牙利伟大的诗人裴多菲,他就瘦削的全身雕像就立在那里,似乎还在朗诵他的《民族之歌》,就在那里,裴多菲用他的诗点燃了整个匈牙利。
1890年53岁的茜茜公主已贵为奥地利皇后,得知安德拉希伯爵死讯的夜晚黑暗无比。
《茜茜公主》的电影在车里播放,看一千遍也不厌倦,蓝天白云之下的波森霍芬山林和原野,闪光的湖泊,在林中自由穿行的野鹿,略带稚气长发少女,扬鞭策马,艳红的马装在林间留下点点流火。
茜茜公主真正向往的是匈牙利那片自由的土地,在历经了最爱的大女儿苏菲夭折,和唯一的儿子鲁道夫的自杀之后,她得知安德拉希伯爵的死讯,往后的日子将是万劫不复地的黑暗,没有任何裂缝可以让光线进来。安德拉希伯爵是那个可以和她只谈莎士比亚,海涅和马的人,他是自由和自主的象征,就在那一夜消失了。
茜茜公主的故事很长很长,有爱恋有美好,也有绝望。那一日,茜茜公主一夜白发。
随着一个个民族历史的黑暗夜晚的故事落幕,小说的下半部分是由旅行团里的不同的个体的黑暗夜晚推向高潮。
好久没有这样蠢睡过了,这些日子她的觉都很浅,如同一张稀薄的绵纸,一丝风,一滴雨,一个最不经意的念想,随时就能把它戳得千疮百孔。
所有光鲜亮丽的人生背后,都有着无比黑暗痛苦的情殇。
旅行团导游袁成国,曾经小有名气的博士生导师,如今却成导游,跑遍整个欧洲。只为了一份不忠之爱遭遇不小的情殇。
红裳女郎,满不在乎我行我素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令人唏嘘的感悟创伤;
徐老师,北京一所大学的教授,饱经沧桑的岁月里,包裹着怎样令人动容的伤悲;
“卡佳+德米特里=革命+理想+爱情=永恒”这是徐老师她和爱人刻在树上的记忆,卡佳就是徐教授,德米特里是她五十五年来的爱和伤痛。
吴沁园自己,正困在抄袭门的阴影之中,无法脱身。
在一个黑暗的风雨之夜,他们团坐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馆里,向彼此陌生的同行人敞开心扉。类似于圆桌会议,也类似于倾诉会,也类似于真话大冒险。有些隐痛也只有向陌生人才会倾诉得淋漓尽致。
这部小说写的旅游经历,其实是最接近作者张翎自身体验的,那些体验都真真切切地发生着。张翎的文字打动我的地方是她着眼于小人物,却饱含着家国情怀,作为一位女作家有着如此的宏大的气势烛照历史,她的文字里有激情,有回味,有思考。
《生命 中最黑暗的夜晚》就是这样的作品,掩卷而立,夜已深沉,谁没有过不去的伤痛,谁没有了不掉的情缘,某些亲密关系了断的痛根本无法用文字表达完整,只有切身体会才会感受真切。这样的伤痛,还是不要感受为好。
小说的结尾是温暖的,徐老师喃喃自语道:“黑暗没有可比性。没有一种黑暗,可以替代另外一种黑暗。什么样的黑暗都可以熬过去------如果你想熬的话。”有一些苦难和伤痛,咬咬牙总是会过去的。
最后吴沁园打开手机,看到爱人、儿子和报社老板发来的短信,温馨至极,逃离或回归,就在一念之间。左手是死路,右手则是希望,黑暗和光明本来就是生活的两面,美丽的梦总是另有一个粗粝的背景。不必介怀,勇敢面对就好,黑暗终究会过去。
“我们相爱,我们相守。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