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苦旅》余秋雨

从长城内侧的农耕文明来看,侵犯总是坏事,但是从长城外侧的游牧文明来看,用马蹄开拓空间,这是自己的文明本性,不应该受到阻拦,于是有战争,从长城内外一系列奇特的历史。

干燥和湿润发生了摩擦,寒冷和温暖拔出了刀戟,马鞭和牛鞭甩在了一起,草场和庄稼展开了拉锯。

冲突,是另一种交融。

也许水流对自己的驯顺有点恼怒了,突然撒起野来,猛地翻卷咆哮,但越是这样,越是显现出一种更壮丽的驯顺。已经咆哮到让人心魄俱夺,也没有一滴水溅错了方向。

水在这里吃够了苦头,也出足了风头,就像一大波翻越各种障碍的马拉松健儿,把最强悍的生命付之于规整,付之于企盼,付之于众目睽睽。

看云看雾看日出各有胜地,要看水,万不可忘了都江堰。

水,看似柔顺无骨,却能变得气势滚滚,波涌浪叠,无比强大;看似无色无味,却能挥洒出茫茫绿野,累累硕果,万紫千红;看似自处地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

看上去,是人在治水,实际上,却是人领悟了水,顺应了水,听从了水,只有这样才能天人合一,无我无私,长生不老。

这便是道。

夕阳下的绵绵沙山是无与伦比的天下美景,光与影以最畅直的线条进行分割,金黄和黛赭都纯净得毫无斑驳,像用一面巨大的筛子筛过了。日夜的风,把风脊、山坡塑成波荡,那是极其款曼平适的波,不含一丝涟纹。

于是,满眼皆是畅快,一天一地都被铺排得大大方方、明明静静。色彩单纯到了圣洁,气韵委和到了崇高。

世间真正温煦的美色,都熨帖着大地,潜伏在深谷。君临万物的高度,到头来只构成自我嘲弄。我已看出了它的讥谑,于是亟亟地来试探下削的陡坡。

人生真是艰难,不上高峰发现不了它,上了高峰又不能与它亲近。看来,注定要不断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康德说,滑稽是预期与后果的严重失衡。

给浮嚣以宁静,给躁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旷以明丽,唯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有风韵。

成熟是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需声张的厚实,一种并不陡峭的高度。

残忍,对统治者来说,首先是一种恐吓,其次是一种快感。越到后来,恐吓的成分越来越少,而快感的成分则越来越多,这就变成一种心理毒素,扫荡的人类的基本尊严。统治者以为这样便于统治,却从根本上摧残了中华文明的人性、人道基础。这个后果非常严重,直到已经废止酷刑的今天,还没有恢复过来。

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却绝不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们不害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

一个再自信的人,也无法对自己的儿孙有过多的奢望。

天下任何一种文明都不能幻想自己长生不老、却能在最后的日子里选择格调。也许有人说都已经要灭亡了,还要什么格调?我说正因为要灭亡了,只剩下了格调。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深刻的悖论。本来,人类是为了摆脱粗粝的自然而走向文明的。文明的对立面是荒昧和野蛮,那时的自然似乎与荒昧野蛮紧紧相连。但是渐渐发现,事情发生了倒转,拥挤的闹市可能更加荒昧,密集的人群可能更加野蛮。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真正善饮的吗?我告诉你,第一,端杯稳;第二,双眉平;第三,下口深。”

一个受尽折磨的生命,只是在“不枪毙”的缝隙中残留,立即接通了世界上第一流的感情和思维。我想,这就是生命中最难被剥夺的尊严。活着,哪怕只有一丝余绪,也要快速返回这个等级。(描写巴金)

这是一项有关文化的投寄,具体中又带点抽象。

对这类事情我早有经验:受苦最深的人最不想说,说的最多的人一定受苦不多,说的高调的人一定是让别人受的苦。

“您看现在,财源滚滚而文事寂寥,精神枯窘而处处嬉闹,便是征兆。”

“他打人,是为了不挨打,您挨打,是因为不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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