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写春联

我小的时候，每到年关，街上只有卖年画的，却鲜有卖春联的。春联大都是各家各户自已写，家里没人会写的就请人代写。现在基本上反过来了，都是买春联，很少有人家写春联了。

年前有一天上街赶年集买年货，看到超市门前卖春联的摊点，我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童年写春联的情景，不由得突发奇想：不买，今年我自己写。后来我想，我这样的心态，是不是真的老了，人老了喜欢回忆，喜欢怀旧，我是怀旧心态作祟。

童年记忆里，起初是请邻居帮忙写，后来等到上了学会写毛笔字了，开始自己写。

当时邻居里有一个字写得好的，住我家西边后后院。这人名字叫王安民，三十多岁年纪，看上去特别随和的一个人。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家是地主成份，那时每逢节日或重大活动，他常常被带上高帽子游街。我就在巷口亲眼目睹过几次：白纸糊的，圆锥型的半米高的高帽子戴在头上，上面写着“打倒XXX”字样，名字上还划了一个大大的“X”。清楚地记得他那张没有悲伤没有恐惧的脸，管事的人让怎么做他就怎么做。这大概也是我认为他“随和”的原因之一吧。后来曾听我奶奶说起，旧社会饿死人那年，许多在他家当长工的，因为他家的周济才没被饿死，所以左邻右舍大概都知道底细，没有人恨他。只有我们上了学堂的孩子，受课本里的故事的影响，总是把他和《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联系在一起。

年关爸爸让我拿着裁好的红纸去找他写春联，因为求他写春联的人多，需要排队等候。这使得我有时间能近距离地反复观看他写字。他那种既专注又随意的挥洒自如让我羡慕不已。就觉得他写得太好了，简直不可思议，究竟好在哪里那时我当然不懂。记得他写“福”字最多，起笔一个大大的圆点，右边“口”上方的横他也写成点，而且点了之后直接拉下来到下面中间，在下面又顿出一个点，然后笔锋一回连出“口”和“田”。他解释说这叫“福要多一点儿”。

他写门方子除了写“福”字，还写其它很稠密的字，字典里都没见过。他写“日进斗金”，四个字合成一个字， 先写“辶”，再写一个“十”字，被十字分成的左上、右上，右下，左下四个部分依次写两点（斗）、日、金和隹。看着他写的字，周围的人笑逐言开，纷纷赞叹写得好。我好奇他不但字写得好，而且有学问。

后来到了小学高年级，爸爸开始让我们自己学写春联，说是“我们”，爸爸其实是让我哥写，我打下手。我哥比我大一岁，他的毛笔字比我写的好多了。可是我想象着王安民潇洒地大笔一挥的模样很想试试，于是，就趁吃饭的时候没人注意，匆匆忙忙地写了“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当时没写完哥哥就过来了。哥哥说，“你写的啥呀！净浪费纸！”，我羞的把纸揉成一团跑开了。那一刻的感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眼高手低。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写好毛笔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往往是下笔的时候觉得可以，但是写完后放远点整体地一看——屎壳郎爬的一样啥都不是。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懂得，无论做什么事，学什么技艺，这世界上没有“容易”二字。

哥哥写春联，贴春联则是我的事。那时候爸爸事先强调上联贴右面，但我却搞不清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只是凭感觉。比如就像“春风春雨五谷丰登，人善人和百业兴旺”，写景是上句，写人是下句；比如“平安喜乐皆如意，一念清净福自来”，写原因的是上联，写结果的是下联等等。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对联还有平仄区分，一般上联最后一个字是仄声，下联最后一个字为平声，这样很容易就区分出来了。

记得有一年贴对联的时候，爸爸站在旁边，他边看边说道：“王羲之（也可能是其他名人，名字记不清了）贴对联的故事你们知道不？”于是就给我们讲了起来。

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很多人都想得其字而又难得。所以每年除夕他的春联一贴出来，就被人偷偷揭走。害得王羲之往往要补写很多副春联才能熬过除夕晚上。

有一年除夕，他很高兴地写了一副春联：春风、春雨、春色；新年、新岁、新景。谁知，才贴上不一会儿, 春联就不翼而飞。于是, 他重新又写了一副贴上，可是贴上不一会儿再出来看时，对联又被人揭走了。于是他稍加思索, 想出了一个办法，写了一副新春联，后来果然再没人偷。这副春联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八个字没完，均留下了下半截。想偷对联的人一看此八个字太不吉利，便扫兴而去。

等半夜子时，王羲之才补写了六个字。春联变成了：福无双至今日至，祸不单行昨夜行。看似非常霉运的一个对联，却因每联加了三个字就转变了意思，变成了很吉祥的话，可见王羲之的睿智。

自从决定今年自己写春联以后，我马上在某宝上订购了春联纸，又把我从前练字剩的的宣纸和笔墨找出来。长时间不写了找不到手感，差点就想放弃。书到用时方恨少，特别后悔我练字断断续续这么多年了没有坚持下来（没拜过师报过班）。到现在我连基本的“横平竖直”都没练出来，字写出来都是左高右低。再一点我写的字既不是隶书也不是草书，我是自由发挥，是两种写法的恣意混合。总之写的太丑了希望大家不要见笑。

最后祝大家除夕快乐！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