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老爷

我们家曾经四世同堂，上有老爷爷老奶奶（即爸爸的爷爷奶奶），下有我们重孙辈的兄妹三人。不过本应和美幸福的一大家子，却因奶奶和二爷二奶不和，硬是把老爷爷和老奶奶生生分开，老爷便由我爷爷奶奶赡养。奶奶又厉害强势，老爷爷只好一个人孤零零住在村西头的老宅。老宅是土坯墙，房顶苫有麦秸杆儿，昏暗破旧，老爷便在此度过了他的孤苦余生。

那时是80年代初，我们一家刚被奶奶分家单过，几乎一穷二白。刚强的爸妈承包了生产队的果园，夏秋苹果成熟季，最为辛苦忙碌。他们起早贪黑地摘好苹果，次日一早拉到集上卖，经常回家很晚。我们兄妹仨年龄尚小，偌大的果园也要看护，而奶奶从来不管我们这一家，那时一天到晚陪着我们的，便是六七十岁的老爷爷。

记得果园北头有棵很粗大的老柿树，枝繁叶茂、浓荫遮天。白天老爷就在柿树下，笑微微地看我们三个小不点儿嬉闹游戏，给我们讲故事，还教我们唱基督教的主歌。午后，我们仨在树荫下的凉席上沉沉睡去，有老爷爷在一旁劳作和看护，睡得格外安心和香甜。大概妈不在家时，年近七十的老爷爷还要给我们做饭吧，不过当时我太小，那些细节都不记得了。

老爷爷还从田间地头采来荆条，给我们编大大小小的篮子还有小鸡笼。他结了老茧的手耐心又灵巧，送我的篮子最为小巧精致。那些日子里，我挎起我的小篮子，在园子南头北头到处晃悠，树上树下采果摘菜，满心的骄傲与快乐。

不忙果园的季节，爸妈整日下地劳碌，所以在我的童年，陪伴我最多、最亲密的长辈就是老爷爷了。我一有空，就常跑到村西老爷的小黑屋里，和他说话，听他唱歌，或者就是祖孙两个静静的坐着。有时老爷会拿出他藏放的点心给我吃，其实他也少有这些东西，都是老奶奶把二爷家孝敬她的东西悄悄拿给老爷的。老爷不舍得吃，说他咬不动，总是给我留着。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孩子对吃食格外稀罕，老爷爷的那些点心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难得的美食了。想想我当时真是不懂事，老爷爷七十岁的高龄，一个人独居，一日三餐能吃些什么好东西，偏偏我还会吃掉老奶奶特意送给他的点心？

记忆中最深刻、最让我难过的一件事，是老爷爷问奶奶要照明的煤油和灯芯儿。那次，老爷说奶奶太厉害，他一个人不敢去要，我就和老爷一起来到前街奶奶家里，替他开口向奶奶要。奶奶当时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最后给了没有也忘记了，但是她凶巴巴地恶声恶气地用手指戳着老爷爷的额头的情景、还有老爷爷那拄着拐杖佝偻弯曲的腰身，却永远地烙印在我的脑海，让我为老爷悲愤而深深难过。

其实我爷爷在国家铁路局工作，叔叔和姑姑年龄尚幼，我们一家也没从老家分走什么，老家绝对不至于连老爷的煤油灯也照不起。想想老眼昏花的老爷，一个人在那昏暗的老房子里，没人照顾，没人说话，多么凄凉而难过，可是幼小的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8岁上小学二年级时，辛苦孤单的老爷爷去世了。不知是年龄尚小还是什么原因，老爷爷为什么去世了、他最后弥留的时光如何度过，我竟然都毫无印象。只记得老爷爷下葬那天，我在小学校里上课，听着村外渐去渐远的哀乐和唢呐声，我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疼我爱我陪伴我的老爷爷就这样走了，只留下我黯淡童年里那些珍贵的温暖和美好的回忆。如今老爷爷去世近40年了，我总相信像他这样勤劳忠厚善良的好人会有好报，我也希望在遥远世界的老爷爷会收到我对他深深的爱戴和怀念。

亲爱的老爷，你在天堂还好吗？一定早已和老奶重逢、夫妻相守，过上美好安宁的生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