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症的回忆:试着与自己和解

我一直在试着与自己和解。

其实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而且似乎做得足够好。我是别人眼中特别而纯粹的存在,我相信在很多人眼里我曾被单独打上一个特别的烙印......但是一切,都在大学后重新洗牌。我现在仍然深深怀念高三结束后的那一个暑假。我有着别人艳羡的完美身材、六块腹肌和漂亮的脸蛋;我不断受到来自不同人的真心夸赞和期待发生着些什么的无法隐藏的小眼神;我能够彻底心无旁骛的独处,看上一整天的书,练个把小时的琴和字,完全忽视手机这一机器的存在,认真的与自己对话,认真的看这个世界并孩童般天真烂漫的期待未来的生活。

刚进入大学时是惶恐多于自由的感觉。一瞬间被抽离了所有的关系,一无所有,看到来探望女儿的阿姨会嫉妒又绝望,控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没有人看着的时候会胡乱的想七想八,最终一次又一次流着泪哆嗦着给父母打电话,听他们在电话那头由低声的啜泣再到后来的厌烦与冷漠,明白这下子,真的是自己一个人了。

接憧而至的是紧张新鲜的大学生活。新生刚来时总是忙碌充实而又激情四射的吧。参加各种活动,晚会,狠狠攥着头发拧巴着眉毛想着学生会布置下的任务,下意识地不断刷新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条通知,疲惫不堪,觉得自己活在了“应付”的框架里,已经渐渐的不像我自己了。

我早早意识到了这一糟糕的趋向,但是仍在不可控的堕落。身心俱疲而麻木冷漠。不知不觉中,手机在生活中的定位已经从“机器”变成了“命根子”,面前摊开的书久久没有心力去翻动哪怕一页;充斥着各类防腐剂精炼植物油添加剂的诱人糕点渐渐摆满了整面桌子;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不再习惯性地与自己对话,转而变成了不可名状的焦虑和恐慌感,坐在椅子上,却觉得浑身似有虫子啃咬般难耐;手机上的信息无聊无趣无养分却充满了我的大脑与心灵;天空泛白,而我仍然强撑着眼皮,手指惯性的滑动着手机屏幕,在由几块薄布搭起的逼仄空间内闪烁出一阵阵凄惨苍白的光亮。

是的,我曾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了。可是不知不觉间,在压力下,在焦虑下,在无止境的终日恐慌中,更大的灾难来临了。——我拼力想要遗忘和治愈的暴食症,再一次如影随形。而距离上一次爆发,已经过去了近两年。

最初还未察觉到病症的再一次征服。面前是一公斤重的俄罗斯大列巴。我先用牙齿小心的,一口一口的啃着面包外边那一层焦黄色的硬皮,感到那微小的酥粒感在口中一点点融化,鼻腔里满是浓郁的黑麦香。双手紧紧地抓着这一巨型面包,因其在手中的大分量而感到没来由的雀跃和紧张。我像是很有耐心的,一口口啃完了所有的面包皮。这算是我的一个变态癖好吧,在不为人知的时刻,在只有我一个人的空间,可以完全不顾形象的做真实的自己。再也不用小口小口的品尝,不用装模做样的拒绝,不用在乎食物已变得多么千疮百孔令平常人难以下咽.....但我就是用这种变态的自我折磨方式想让自己试图得到解脱。

看着手中剩下的“畸形黑魆魆怪物”,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愣,内心里已经有不知名的情绪正在酝酿。我有些紧张的微微痉挛起来,全身冷汗直流,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是的,暴食症就是这样的.......根本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么,味道如何,形状如何,一旦,一旦那种渴望将你狠狠地征服,你就彻底沦为了食物的奴隶,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吃!吃!吃!”!

我发了疯似的将食物大把大把往嘴里使劲塞,一口接着一口,使劲塞!根本没有味道,根本称不上什么美味,或者说在欲望的控制下我已经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做什么事了......哪怕吃的是根野草,也会表情呆滞的咽下去。

狼吞虎咽。我不知道此刻的我该是一副什么模样呢。瘦骨嶙峋的难民?将死之人?恐怕都没有我此时的那种饥渴,狼狈与不受控制。暴食症的最可怕之处就在于,你完全没有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停下,吃多少才感到餍足!!!

天哪,暴食症,这和吸毒又有什么区别!!!一次上瘾,便终生都要与它如影随形。在欲望翻滚升腾的时刻宁愿在自虐的快感中死去!!!

时间其实只过了几分钟,但是一公斤的粗糙大列巴已经完全下肚了,真像一生那么漫长。沉浸在其中,却完全忘记了收手。甚至都来不及收拾满是食物残渣的桌面或是拭去脸上的面包屑,只看到两手空空,心里更是可怕的空洞。我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始翻箱倒柜,开始寻找着食物存货。......只要是吃的就可以!只要能吃的就可以!!

我疯狂地,哆嗦着,颤抖着撕开一包又一包包装袋,包装袋撕开的声音在我耳边无限强调放大,大到就像是有一个和弦队紧贴着我的耳朵在演奏。内心的魔兽被更猛烈地唤醒。遇到撕不开的情况,我便会无限暴躁的在桌上用力乱摸着去探那剪刀的身影,再狠狠的将袋子挫开,掏出瑟瑟发抖的藏在包装袋内的食物,一口气揉成一皱巴巴的大团全部往嘴里送,恶狠狠地撕咬着,报复着。会感受到面团中那种特有的柔软的嚼劲和牙根的碰撞和贴合,是那么的令人舒坦,它们简直是天生一对啊。它们有力的反复碰撞着几次,面团的弹性逐渐弱下去,变得湿软,而还未待食物的味道彻底绽放就潦草的下了肚,新的“一团”早已进了口腔,开启新的邂逅。

口腔里塞满了各种紧实的面包团。有的完全没有味道,像在嚼草、嚼揉成一团的结实的大白馒头;有的会让口腔里充斥着恶心反胃的甜腻气息,甜到五官会用力的皱在一起,让大脑痛苦的皱缩,却仍然固执的下咽;有的只消轻轻一口,便狠狠溢出油滴,一股难以忍受的涩味蔓延;那种干脆或粘性的食物诸如饼干或是沙琪玛是最让人厌烦的,它们会死死攀住你的牙床,试图在你的口腔里停留,难以清除。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直到你的身体因长时间的高度紧绷感到虚弱不堪,冷汗直流,大脑疲乏,意识空洞,你才会懂得收手,而这时候,食物也已彻彻底底的一扫而空了。有时候幸运,只是耗费半小时;有时候则要熬上一小时半,或者更多。谁知道呢?如果食物不够就飞跑出去买上好几大袋。不过,一般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开始时只是偶尔会有这么一次情绪的大爆发,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像多年前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暴食症一样,想让自己接受已发生的一切,让一切重新开始。可渐渐的,频率越来越高,早中晚以及下午三四点或是夜晚十一点.......总告诉自己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总安慰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可是,这又谁控制得了呢!!!

每次暴食完,后悔又麻木,虚弱又憔悴的瘫倒在座椅上,浑身冰冷,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发生了什么。只有桌上的残屑,一整个垃圾袋的包装袋,发胀鼓起的巨大肚皮在冷酷的厉声提醒着我:你又暴食了!!你又暴食了!!你个废物!你个烂货!你连食欲都控制不了!你还有什么脸活下去啊??!!

渐渐地,我曾自信洋溢的表情又一次透露着几分空洞与麻木,我挺拔笔直的脊梁带着微弱的憔悴,身形开始浮肿,体重暴涨,越发痛苦与迷茫,没有干劲,在人前强颜欢笑,在人后胡吃海塞,报复自己,报复生活中的委屈与压力。我,又陷入了暴食症。

于是又回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句话。原来,我从未与自己和解。我有那么多看似是为自己设立的小目标,看似是我维持自信的资本,但其实都加剧了我的自我剥削。为了维持身材,我似乎会很快乐的要清晨六七点起床开始撸铁。为了自我培养,我耗费大把时间练字,弹琴,读书,以及参加各种兴趣活动。我努力想做的优秀,参加学生会,参加活动,赶作业,忙的不可开交。要做的事越多,身上的担子越重。

大一过了一半的时候,我终于成年了,只是一夜过后,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没有人教我究竟要怎们做,究竟怎么算是长大,而我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我只能懂事的崩溃。我以为,也许学会忍耐,就是成年人的生存方式吧?

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时常看到在压力下不断忍耐的成年人最终如何因为一点点小事在深夜嚎啕大哭,痛不欲生;看到狼性文化公司内员工的生存方式;看到四处高举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职场中对女性的侮辱与女性的忍受。我感到很可悲。为他们,也为自己。

我开始四处寻找解答。究竟什么是成年?是忍受吗?是妥协吗?还是都不是呢?

最终,我想我似乎找到了答案:与自己和解。而且要彻彻底底的。

我需要给自己一个解释,一个解脱的机会,一个自我拯救的机会。

我不再那么的渴望“小红花”,我慢慢试着承认自己能力的有限。寻求改进但不苛求。慢慢探索着完善心灵,这都建立在自己已经建立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价值观的基础上。正视欲望与能力,懂得成熟不是一昧忍让与后退,懂得适时的发泄,告诉自己“何妨一哭”?

别人认为对的,正能量的,美好的,始终不能完全成为我自己的生活准则,就算这个“别人”的数量有多么庞大,多么强大,多么不容分说,多么排斥异己,可我知道,我终究是要为自己而活。我的一生只有几十年,我凭什么要一生勉强自己?

就算只有自己一人,也要倔强的,坚定地,做好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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