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孩破姐(10)

18.


李外,你最近好吗?苏木在电话里说。


怎么这么问,我们天天聊天,最近好吗?这是哪儿的说法。我站在阳台上,夜风有点粘。


我最近很忙,一直在加班,我主动要求的,加班就能多赚钱,心里就能踏实点。



靠着大量地长期地熬时间才挣着的钱都是在浪费时间。


我猜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了。你是这样的。但是工作还能使人疲劳,人累了就会想休息,就没力气胡思乱想了。这样就更踏实了。



可生活呢?生活在哪里?我们一直口口声声,竭尽全力地为了好好生活,可这样的日子,生活又在哪里呢?



李外,你太孩子气了,净是些孩子话。你不能这样美化自己,丑化生活。生活并不是你想出来的,是过出来的,生活就是生活,并不是你开心的瞬间才叫生活。你也不该美化自己,想象出一副自己的美好掉进丑陋的生活中被污染的景象。你要相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太恶劣了,说到底还是歧视人下人,想成为人上人,而不是真的无私奉献爱吃苦。



没有人天生爱吃苦,苦只是为了回甘。你咽得下苦酒,就是为了酒后的放松和发泄,哪怕只是使人疲倦的安眠效果。你喝第一口茶的时候肯定觉得苦,但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就依赖了。


苏木,你说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李外你不能总是试图解剖分析所有的事情,这样会让你越来越累,越来越厌。你以为你在深挖,别人都是不思考的傻瓜,只有你没有流于表面的生活着,但其实,流于表面的是你,只有你不敢踩进泥沼,怕弄脏了脚,怕泥足深陷爬不起来,说到底你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自信自如,你只是恐惧,紧张,因为恐惧紧张而逃避大多数人都必须面对并投入其中的真实生活。


那不是真实的生活,他们也不是投入其中,而是乐在其中。我无法做到,我只能旁观。


你不是旁观,在你的心里你把这个叫做独善其身,但那都只是你的 幻想。你永远活在幻想里。你需要尝试,大量的尝试,而不是背诵各种冷门的人生哲理和生活常识。要知道,科学在进步一些常识都在改变,哲学句式都没劲,全是悖论,是车轱辘话,人生唯一的哲思只能是一种感受,关于况味的感受,况味不能夹杂忧伤,悲情,自我陶醉等情绪。


我可能只是寂寞。我需要你。



越寂寞,越嫉妒。越嫉妒,越寂寞。我很羡慕你的孤独。但我需要你知道,对自己诚实是唯一解药

我很诚实。


不,你只是对他人诚实,你只是喜欢揭破自己的伤疤,你只是喜欢故意丑化自己难堪的部分,你渴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变得麻木或者更加敏感。为此你甚至不惜背诵并琢磨别人的生平,然后一个人意淫,对着幻想中的那个人无限唏嘘。你该对自己诚实,而不是别人。哪怕是我。


反正都得死,死了就踏实了。比工作后的劳累更加使人踏实不是吗?


不能再聊了,你今天状态不好。我猜你最近的状态都不好。早点睡吧,我也困了。李外,我很想你,但愿梦里你还是我的小男孩。但愿我醒来后,你就长大了。



苏木挂了电话,今夜没有星星,月亮像是个寂寞封印一般地压住了所有廉价的欢乐。




人死了就彻底踏实了,如果死后意识仍旧存在,起码脱离了肉体,那么就获得了绝对自由,如果死后意识不存在,那么人也会因为意识的不存在而无法意识到自己的不存在。极乐,不过如此。在此我得实话实说我认为所谓的极乐不是快乐,乐极生悲嘛,所谓极乐应该是没有。没有不快乐的可能性。


但很快我的想法就又改变了。对于死亡还有新的问题,死亡是生命体征的消失,还是意识的消失。如果意识永存,那么死亡还是毫无意义。


沮丧永远如影随形。





19.


"你们这一代对爱情啊结婚啊这些事越来越不严肃了,好像随便见个面就能搞在一起,然后又不结婚。要知道,我们当年,拉个小手就是要定终身的。"


"那……只能说明你们那一代对待婚姻才是真的不严肃。"


以上是我和老妈常有的对话。我实在理解不了的不是厮守终生的爱情,而是明明是两个人的亲密关系。这么私人的事情干嘛需要国家颁发的证书来证明,干嘛需要公开表演自己的幸福,干嘛需要他人的见证,如果是晒幸福,是炫耀我是能理解的,但如果冠冕堂皇地说婚礼是为了分享自己的快乐我就真的想立刻扯下新人的礼服和婚纱告诉他们我还想分享痛苦呢!当然这种情绪只是对自己的,若真是自己的朋友的婚礼我倒也是抱着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无所谓的态度去凑个热闹。


结婚这件事尽管叫我心生厌恶,可我也是臭俗之人,每当柔情填满我内心的虚弱时刻结婚这样的念头就会像神灯里的神一样飘飘忽忽地冒出来,试图骗去我的理智,告诉我算了吧,结婚吧,这是便利的,是跨越人生某些阶段的捷径,是制造虚假繁荣不再寂寞的最佳方法。不,我绝不能掉入这样的陷阱。否则我就会更加厌倦尘世,更加厌倦自己,甚至是原本还深爱的姑娘,否则我就会万劫不复,羞耻到老。


不行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确实不止一次地想过结婚,想要结婚,想了几十种关于结婚的场景,里面尽是些叫人作呕的浪漫桥段和抖机灵式的巧思。比如,牵着一只宠物狗上台,搂着新娘对台下的来宾说,大家好,我们是狗男女。比如,一拜天地时故意夫妻对拜,当大伙儿错愕捧腹时告诉大家,对方就是我们的天,我们的地。诸如此类,恬不知耻的龌龊鬼点子我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就此打住。


可苏木是否想过呢?一定没有,苏木不是这样的人,她会计划我们将来的生活,每笔钱该怎么花的最有效率,每年该去哪些地方旅行,该学些什么能够傍身的技能,每天穿什么衣服,是否该配几套礼服,哪怕一年到头都有可能穿不到。是否该买几件情侣装,或者自己搭配。每个月要存多少钱才够我们抵御身体或心理上的意外。比如,存的钱是否够我们俩一年以上都不用工作等等。她的计划表永远是精致的,恪守的,像是小学时的课程表永远贴在教室前和铅笔盒里一样。那么正确,毋庸置疑,就算偶尔有课程不上也会由其他科目的老师补上。自由活动的那种散漫情况难以发生。


这也是我对苏木多多少少有些恐惧的原因。但这是真的吗?还是说以上都只是在我们分开的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幻想出来的呢?


千万别相信眼前的文字,我必须这样对你说,实则是对自己说,文字是人创造的,但文字反噬了人 ,唯有情绪是真理 。不,只有情绪是真的。


在我对苏木的所有描述里,只有我沉入回忆,尽力描述的情绪是真的,其他皆是虚妄之言,没有校准的必要。因为很可能全是假的。


"李外,今天我爸妈问起你了。"

苏木的声音在手机里变得温柔。

"他们怎么知道的?"

"废话,他们能不发现么?一天到晚地打电话,时不时地傻笑。"

"不许丑化自己,浪漫化我们的爱情"

"骗人是小狗"

"不许拿狗赌咒,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问了些什么吗?"

"不想。"

"你就死撑吧"

"我真不想知道,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我爹妈都管不住我,何况是你爹妈"

"李外,你这样说话就伤人了。"

"我错了。"

"好吧,我给你个台阶,他们问我从哪儿捡了个小朋友。"

"这是哪儿的话。"

"他们比我想的精,一眼就看出来是姐弟恋了。还说,年纪小不要紧,要紧的是人。"

"你怎么说的?"

"我实话实说,年纪还行,不算太小,人嘛,不行。"

"苏木,你够狠。"

"哈哈,别担心,我向来这么跟他们说话的。他们问你长得怎么样,我说长得还行,不丢人。他们说那就好说,相由心生。我说这可说不准,不过这孩子起码是善良的。他们说,那危险,善良的人多了,没脑子的善良很可能是个傻子。"

"你爸妈这是随你吧。太不正经了。"

"正经起来怕你受不了。"

"说一个我听听。"

"他们说,半年内必须见见你"

"打住吧。我见不得人。"

"小样儿吧你。一点都不大方。"

"你是大家闺秀,我小家碧玉。"

"小肚鸡肠吧你。"

"随你怎么说,我就不见。"

"对了,昨天我挂了电话之后又打你电话了,打不通。你是不是和别的女人聊骚了?"

"别逗了,每次跟你聊天我都能聊一半就睡着,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和别人聊骚。"

"别紧张,我随便一说,其实我要说的是昨天晚上他打给我了,就那个男人,认识你之前跟我瞎混的那个。"

"飞车党那个?"

"摩托爱好者好吗!"

"他找你做什么?"

"想打回头炮呗。都是瞎混胡搞的江湖儿女,不许装清纯!还有脸问!"

"你怎么说!"

"废话,我要是没拒绝敢现在坦坦荡荡地告诉你吗?"

"喔"

"什么态度啊。"

那天的对话在一种十分勉强的和谐气氛下结束。虽然苏木那样坦白地说了关于前男友致电的事情,但对我而言这根本是噩梦。很明显我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她,质问她了。她说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儿,要是真有事儿敢告诉我吗?会告诉我吗?但根据我多年看小说,写小说,看电影,以及并不高大全的恋爱经验来分析,这极有可能的是侦查与反侦查之间的博弈。首先,贼喊捉贼,摆脱嫌疑,坦白从宽,难以问责。我要是再去纠缠,就是我的小肚鸡肠。毕竟人家都一五一十地当玩笑给说了。这一手,太黑了。


我必须找找平衡,于是我决定我也要出轨,不不不,不是真的出轨,而是暧昧,不不不,连暧昧都算不上,我就是要打一个电话给前女友,这样我就平衡了。不不不,她是接了一个电话,不是主动打出去的,我要是打出去不厚道,属于假公济私。我要等,等一个前女友的电话。这样才公平,我要义正言辞地拒绝前女友的回头炮的邀约,这样方显男儿本色。人前人后,刚正不阿。


可惜,我高估了前女友对自己的惦念和前女友的数量,根本就不会有人打给我。当然那时候的我还不清楚,男人主动约回头炮的几率远远大于女人主动约回头炮的几率。我失算了。




但我并不灰心,只要有决心做一件事,全宇宙都会来帮你的,吸引力法则嘛。管他真假,自我安慰了再说。


为此我不惜付出了我宝贵的写作时间。确实如此没什么时间比我的写作时间更宝贵的了,物以稀为贵嘛,我写作的时间永远那么稀少,而且短暂。我必须承认,我十分想写,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惦记着我的小说,但一旦无事可做时,我又绝不会优先把时间安排给写作。我会剪剪指甲,洗洗脸,甚至喝两杯,找找感觉,感觉不到位,就喝到位,喝到位了,也就倒头就睡了。



最终我放弃了,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大文豪们绝不是因为有了姑娘才成了大文豪的,而是写出了伟大作品,功成名就,扬名立万后才有姑娘主动送上门的,还美其名曰为艺术献身。


所以我痛定思痛,按下身体,准备开始自己的文学苦旅,一坐在电脑前就如坐针毡,抓耳挠腮,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终我还是缴械投降,我决定先看部电影找找感觉,果然刚看了一个开头,男主角对着镜头一通白话,我的感觉就来了。


我的手指如有神助,马不停蹄地敲击着胡尔送的游戏专用键盘。可是,手机响了。


"我们出来聊聊人生吧"发件人:小鱼。

时间是夜里九点五十三。

小鱼是我的同事。我们俗称柜姐,站柜台,卖手机的。


我没有告诉她,我正在写小说。大多数情况我都不会主动提及这件事,尽管它确实紧紧拽着我的思绪多年。但我知道除了那些疼惜你的姐姐之外根本就没有人会在乎这件事。如果跟你痛聊人生的对象一旦知道了你是写小说的,通常只有两种情况,要么立马刹车,闭口不谈自己刚刚才要掏心掏肺脱口而出的隐私。要么会把自己幻想成书里的主角,主动提供甚至捏造自己的传奇经历。这两种情况都令我替她们感到羞耻。老实说吧,令我不舒服的部分不是闭口不谈也不是夸大其词。而是人的变化。一个人的嘴脸变化之快总能令我费解。那还是人吗?是野兽吧。不,就是人,只有人才拥有这种特殊能力。


我该不该答应呢?就在我反复斟酌的过程里手指本能地回复"地点?"

"市中心,钟楼边儿,广场。"


小鱼大我一岁,只要她再小个一岁我是断然不会赴约的。我只喜欢姐姐。不,也许我还是会赴约的。苏木早就说过,我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姐姐,而是禁忌。


一个蠢蠢欲动的偷腥之人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的喜欢呢。请痛骂我吧,就像痛恨人性的卑劣与虚弱,贪婪与下贱一样地痛骂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人的克制不过是为了减少自己的愧疚,填补另一种贪婪,我是说对于人性光辉的某种虚荣心理。人类需要这个,社会更需要,这样才便于管理与发展。


请相信,我绝不是在为自己或人性辩驳什么,我无心狡辩,我会在我所有的描述里揭露我种种恶行与丑态,当然不是为了赎罪或求心安,仅仅是太渴望反刍自己的羞耻感了。


当晚,我们这对狗男女相约广场后的小树林里,坐在供晨练大爷大妈歇脚的石凳上,痛聊人生。她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男女关系上引,我似有若无地回避着。那晚苏木奇迹般地没有打电话来。不巧地是小鱼是有男人的。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她也没有隐瞒只是总说她男人的坏话,对所有男人都说,只是不对身边的女人说。这就像是挂了一块儿,待价而沽的牌子就等大鱼上钩。


她说,她男人是当厨师的,就在旁边的大酒店的顶楼。是高级厨师,做菜很好看的。口味嘛,只能说是很高级,不是特别下饭的那种。


我说,怪不得你身材这么好。高级又不下饭,好手艺。


她说,那倒不是他的缘故,他下班从来不做饭,再说了,就算是下班愿意做饭,也早过了饭点儿了。


我说,饮食男女,饮食靠自己,男女靠配合。


她说,今天他开店会,估计要到凌晨才下班呢,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


她故意把坐坐分开来说,隐喻变成明喻,气氛全无。


我说,太晚了,我一会儿就走了。


她说,你快走!



我一回头,才发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早早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我迅速把刚刚说的所有内容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确保没有一句能够让他找到打我的理由后展露笑容喊了一声"哥。"


那一晚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那男人礼貌有加,用眼神跟我告别。第二天,我没见到小鱼来上班,第三天看见她鼻青脸肿,嘴角有血痂,鼻梁上贴了个创口贴。见了我后就摆摆手苦笑。再之后小鱼就辞职了,听同事说是跟男人回老家结婚去了。我不敢说,可能我才是促成这段婚事的月老大人。



"前天晚上没打电话,你有没有出去鬼混啊?"

"有啊,有个姑娘约我去聊人生呢!"

"后来呢?"

"后来她男人出现了,再后来,她就辞职了。"

"看来你不行啊,还找有夫之妇,口味够重的啊!"

"那可不,没难度,就没兴趣。"

"行了,别胡扯了,今晚早点睡。"

我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心里已经完全平衡了。没有出轨,没有出事,她没有怀疑,我没有猫腻。一切都那么公平,公开。


但这都是我幻想出来的,真实情况是,苏木根本就忘了我们中间有一天没有通电话,根本就没有问我那天究竟做了什么。我的失落像是泄气的皮球瘫软耷拉在黑暗的深夜里,永远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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