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雾一大片一大片地压着，这座城市就像新雪初霁后一样，白茫茫的一片。
李牧人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冷冽的寒气直扑上脸，这次他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桌上的钟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二分。
冬日的凌晨应该是黑漆漆的，然而李牧人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只有雾白。三年了，从大雾笼罩这座城市开始，就再没褪去过。
人们说这是雾神的眷顾，但是他们并不感谢这种眷顾。雾色笼罩的城市，能见度不足十米，甚至更低。
李牧人重新钻进被窝，顺带又把窗户给合上。寒风呼啸的冬晨就与他隔绝了。
二
刺耳的救护车声总是会比闪烁的红蓝灯光先一步到。李牧人刚从便利店买完早餐出来，就又看到一辆救护车从眼前驶过。“这是今早的第几辆了？”他心里感到纳闷，平时一个月都难得见一次，今早还在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好几次救护车的声音。
教室里的气氛比平常要冷淡得多。李牧人把手套取了放在桌上，在对着手哈气的同时前桌靠了过来。
“据说昨晚好几个人都想‘出去’，徐佳她爸也参与了，今早才发现。”郑舒适朝着趴在桌上的女孩望了望。他的父亲是个警察，消息比班上其他人都灵通。
“出去”是这座城市独有的事。大雾弥漫这个城市以后，出去就是一种不可能的事了。试图找到这座城市边缘的人都在雾里迷了路，那些迷了路的人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李牧人和徐佳的交情谈不上好，蜻蜓点水一般。但也忍不住同情，也只能止于同情。她在班上的朋友此时正围在她身边安慰她。
李牧人把头偏回来，瞟了眼窗外。他们教室在五楼，楼层越高所见到的雾就更加的白。
“为什么还想着要出去呢？”郑舒适问道。
“不知道。”他想都没想就答了回去。正如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去一样，谁又知道为什么要留在这儿。
班主任是和徐佳她妈一起进来的，她们又一起把徐佳带了出去。徐佳最好的朋友也跟着去了医院。课还是在照常上。
中午放学，李牧人没跟着郑舒适一起去食堂吃饭。他像往常一样买了两听可乐往天台走。
“来了多久了？”李牧人向躺在围栏旁边的那个人扔了一听可乐过去。那人很熟练的接住。虽说人们走不出去，可在这座城市里，无论是物资，管理，还是教育，医疗，都和大雾降临前没啥区别。
“上节课就逃了。”柔和的女声回答道。声音的主人长着一张可爱的脸，剪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
“天空出来了吗？”他接着问。
“现在还没。”
李牧人找了个离女孩不远的位置躺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每天中午做的事就是和女孩一起等着头顶的雾散去，露出一个窟窿来让他们得以窥视天空的一角。那片蔚蓝只会存在短暂的一会儿，白云随着和风飘过时，他们会觉得白色也不是那么碍眼。
“听说你们班有人的父亲出事了？”女孩问道。
“嗯，舒适说昨晚有好几个。这次好像还是有组织的。”
“有组织？本来就好久都没这事发生了，上次还是半年前。这么突然的一次还这么严重？”
李牧人靠着围栏坐起，刚开的可乐一直往外冲。他边拿手擦边问：“再叶，你想过要出去吗？”
“天空出来了。”名叫李再叶的女孩说道。
他抬头望天，这次是铅灰色的。
三
“走了啊。”郑舒适把另一边的书包带子跨在肩上，就消失在了雾中。
李牧人在校门口等着再叶出来，她说今天要带他去一个地方。有个人影在他眼前迅速晃过，通过极近的距离他分辨出那人是徐佳，可徐佳显然没注意到他，她显得很着急。
距离徐佳她爸的事已经过去了一周，她来学校还是在昨天。“她要干嘛？”李牧人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他决定跟着她去看看，以免她做傻事。
在大雾天里跟踪一个人是很方便的事，而且徐佳的目的很明确，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有没有人在她后面尾随。“她要出去”的想法在李牧人的心中越发清晰。
徐佳在一座桥前面停了下来。桥呈拱形，木质的，另一头隐没在浓雾中。这座城市以前有这样的桥吗？李牧人记不清楚，三年足够遗忘太多的事。
徐佳停了一下，就准备往上面走。“徐佳！”李牧人在后面大声喊她的名字。
“李牧人？”徐佳愣了愣神，“你一直跟着我？”语气里疑惑的成分更多。
“你要出去？”他继续问。
“啊？”徐佳更加疑惑了。
李牧人这才反应过来，她走的这么果断显然这里并不是城市的边界。可那座桥实在是太奇特了，桩子上的纹路他从未见过。
“这桥是怎么回事？”李牧人说着便走到了桥的面前。
“不知道，我也是上个月才发现的。”徐佳摇着头说，“之前倒是想过要从这里出去，可桥的那头是和这儿一样的地方，出不去。”
“这儿的雾也更薄一些。”桥的下面是一条小溪，他们站在这儿甚至能看清溪流下面的石头。
“真出不去？”李牧人不相信的问。种种怪异的迹象让他觉得这里就是城市的边界，一个让人不会发疯变傻，可以安全从这座城市走出去的地方。
“你过去过了，然后又从那边回来了？”李牧人问道。
“过去过。但是没回来，不是说了吗，那边是和这儿一样的地方。我的意思是，那边就是这儿。”
“那边就是这儿？”他感到不可思议，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愿望油然而生。“你过去了就知道了，我陪你过去吧。”徐佳说。
“你之前为什么想出去？”李牧人走在桥上问徐佳。
“因为我爸。”徐佳说，“不是受他的影响，就是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妈说，我们这群读了书的人不知道一天在东想西想些什么，这里面的条件都这么好了，政府管得又好，福利又好，没小偷没抢劫，比外面不知道好了多少，还成天想着要出去。不过她又总是要我把书给读好。”李牧人知道徐佳她爸是另一所学校的老师。
“我妈在的时候也这样。当妈的嘛，都这样。就是喜欢唠叨，其实好还是对你好。”
徐佳苦涩的笑了笑：“好当然好，可是我要是一直待在他们身边，我长大了估计也和我妈差不了多少。可我想知道自己是啥样的，摆脱他们出去了的话，我应该就会知道了。”
李牧人仔细看着她，明明都已经做了两年同学，他才发现徐佳长着一张耐看的脸。学生时代的耐看很不真实。耐看的脸应该是一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脸，因为只有是情侣关系，才舍得看对方很久。
“奈何桥你听过吧，不喝孟婆汤就过不了奈何桥。其实不喝孟婆汤过了桥也没用，进了轮回还是忘不了前世的爱恨情仇。”徐佳继续说，“这座桥也一样，只是少了个孟婆，所以我们过了桥还是待在原地，以为自己走了出去其实仍然在原地徘徊，这座城市的人都一样。”
李牧人从来没有想过徐佳这么多，他一心念叨的只有一件事。“你想过要出去吗？”徐佳问道。她是三年来，第二个问他这种问题的人。上一个还是郑舒适，这一次他没有回答“不知道”。而是说：“想过，特别想。”
“到了。”徐佳又笑了笑。桥已经到尽头了，前方的草地上还有他俩刚刚留下的脚印，果然和徐佳说的一样，这里出不去的。
“我先走了啊，还要去医院看我爸。”徐佳对着她挥了挥手。李牧人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回过神，想起他还答应了要陪李再叶去一个地方。
四
“李牧人，传球，传球。”身着10号球衣的高个子疯狂叫着李牧人。这是学校专门建的室内足球场，不受雾天的影响。
李牧人轻踢一脚，10号接过球后，带球继续进攻。
“牧人，有人……有人从外面进来了。”郑舒适刚跑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大喊道。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那个被一脚长传的球滚出了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