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渐融》第七章·雪白雪白的葬礼

文/一只蒹葭

什么是永恒?什么是忘却?很多年以后,当我再也想不起你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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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的前一天,校园里开始喜气洋洋布置教室,布置舞台。班里的老师带班干部去采购气球、红纸、拉花、亮晶晶的贴额和乱七八糟的装饰品。

念安等到放学前去找了班主任,她看着张老师一边和几个女孩子折红纸,一边笑嘻嘻听她们讲话。仿佛六一也让她自己年轻了。

“老师,我明天想请一天假。”念安走上前小声地说着,脸蛋红得发烫,“我姑姑她去世了,明天要去送她最后一程。”

“啊?好……你去吧,注意安全。”张老师停下手上的活,张了张嘴,她想起前几天自己借林念安不去合唱团的事打击她,当着全班的面讲人要诚信。甚至好几次走到校园里遇见她打招呼也不做回应。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了一个不明辨是非,擅自揣测她人的老师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丝愧疚,但也是一瞬而已。

她轻轻朝着向门外走去的林念安开口:“林念安……别太难过了,你今天先回家吧,布置教室你就不用参加了。明天的事更重要……节哀顺变……”

念安回过头看着老师,眼眶里就闪现了点点星光,她弯腰鞠了一躬哽咽着说:“谢谢老师。”这么多日了,除了赵舒雅和孙静好,她早已经在学校没了朋友。

成绩好的时候,各科的老师都喜欢她。现在擅自离开合唱团的事让同学老师都觉得她不够诚实,她欺骗了所有人的情感,没有团队意识。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远离她。

直到今天,张老师仅仅给她多说了几句话,就让林念安感动不已。

她抬头望着天空,还是一尘不染、一如既往的蓝。她在心底告诉自己,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收拾了书包又和赵舒雅孙静好作别。六一之后就是周末,她的两个朋友抱一抱她,说了一些宽慰的话。念安祝她们最后一个儿童节快乐,然后回家去了。

第二日清晨,她换了干净素白的衣裳。照顾妈妈洗漱吃饭,看着她今天比往常安静了许多心里泛起一丝希望。

八九点的时候,林新国骑着摩托车回来了,载着些送葬要用的东西。

念安帮忙收拾了一下便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准备出发了。还没到正午太阳已经悬在半空,邻居们坐在家门口闲聊。

“新国啊,听说你妹妹去世了?节哀顺变吧,这人呐都得给自己顺气儿……哪能这么想不开呢?”王婆婆远远地看见林新国父女准备出门,就隔空招呼。

“听说是喝农药?多好的姑娘,怎么做这糊涂事?新国你也要想开点,你还有两孩子,唉……”李婆婆闻声也跑出来凑热闹。

“事情已经这样了,可怜我那两个外甥……不劳各位挂心了……”林新国红着眼说完骑车离开了。

倒车镜里,几个女人笑嘻嘻一片,林念安回头朝她们的方向瞪了几眼。心好像要被刺穿般得难受。

回过头迎着风,那一串串疑问又盘旋在心头。

“姑姑为什么自杀?真的像她们说的那样喝农药吗?性格活泼也一直乐观积极的姑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念安心里实在不能接受,这半年来,家里发生这么多事,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想通想明白的。

她这般弱小无能。

只好在命运的齿盘里随波逐流,任由这周遭的冷漠、嘲笑、谩骂像拳头似得打在自己身上。到了姑姑家巷口,远远便听见唢呐的哀鸣。

整齐的花圈、挽联排了好长的队伍依靠在墙壁上。念安的眼泪一下子像是止不住的河水奔涌而出。她绑好孝布随着爸爸往灵堂内走,两旁的人都哭成一片。

姑姑家周围的邻居也随着流泪,雪白雪白的灵堂中央挂着姑姑的遗像。笑容依旧是那样端庄,跪在两旁的表姐和表弟双眼红肿,喉咙已发不出声音来。

她们麻木的看着众人忙来忙去,悲怆地内心与这喧闹的世界抗衡。

“姐……”念安看着表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往绝望的时刻她都会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看到这一幕,她才明白真正的痛苦和绝望是无声的,所有人都会劝失去亲人的人说:“你要好好的,一切会好的。你故去的亲人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可是从没有人能默默陪伴痛哭的人度过难关。

从没有人对无助的人说:“想哭就哭吧,难过就别忍着……”

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都是狗屁,这一刻的痛苦是真的,这一刻的失去也是真的。

为什么要要求痛哭的人,在最该难过的时候展望美好未来呢?

跪在灵堂前,念安看着烛火流泪。雪白雪白的灵堂成了念安一生中永不能忘记的画面。

姑姑还太年轻了,跪在灵堂里的多是十几岁的孩子,周围的人偷偷抹泪,听说姑姑生前在村里人缘是极好的。

送行的时候,她跟在一行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后面,披麻戴孝,手扶哀杖。

到了墓地,天下起小雨,棺木被一群村里人用土掩埋。念安跪在那里看着一铁锹一铁锹的土积成坟包,花圈和挽联在大火里燃烧,细碎的烟灰飞扬在潮湿的天空里。

她的记忆里就只剩下那一片雪白。人的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什么才是永恒?什么又是忘却?大概在很多很多年以后,再也想不起那张脸……

回到家的念安还是忘不了那一片雪白。

大伯父上门来找爸爸,他抽着烟坐在客厅板凳上说:“照我说,就该去把姓吴的一家给砸了……你还非拦着不让……要不是他和别的女人走得近被妹妹误会,她能喝药吗?”

“你够了,今天你去也看见了。两个孩子一个十二一个八岁。你把姓吴的家给砸了能干嘛?妹妹能回来?两个孩子怎么办?”林新国猛吸一口烟气愤地说着:“再说了,事情不也搞清楚了吗?那就是个误会?她们两口子刚吵完架。吴峰他同事给他送礼,他不能收。两个人把礼推几个会合刚巧被妹妹看见了。她气性大又要强,思来想去觉得是人吴峰对不起她出轨喝了药……”

念安在屋里听得明明白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受。姑姑怎会如此糊涂,在她心里姑父有一种让人不怒自威的感觉,她是很怕的。

这样子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背叛妻儿的事。那么爸爸的言语就有可能是真的,以前她觉得姑姑性格好强比爸爸强多了,而如今这样好强的性子使她结束了生命。

念安还是想不通,在大伯和父亲的争吵中沉沉入梦。梦里是满山的油菜花,新生的酸枣儿芽嫩黄嫩黄的。姑姑带着念安采着酸枣儿芽,准备拿回家炒好做茶。

念安还是小孩子心性,看见蝴蝶就去追赶。回过头来却不见了姑姑的身影,她迷失在金黄色的油菜花海中,流着眼泪哭喊“姑姑,带我回家。”

天空下起了雨,一时间电闪雷鸣,念安从梦中惊醒,一摸额头已是满头大汗。背上也湿透了,这梦真是吓人,她迷迷糊糊发起烧来又一次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觉得有人扶她坐起来,喂了两片药。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胃里空空如也饿得难受。

林福生敲了敲门进来,递给她一碗粥说:“昨晚你发烧了,妈妈又半夜闹跑出去了……我来找你才发现的,以后有事记得和我讲。”林福生三言两语说完就准备出去。

念安急忙问他:“福生,妈跑哪里去了?找回来没有?谁做的早饭?”

“找回来了,饭是爸做的,他最近恐怕只能守在家里出不了门了……妈最近状况不太好……你休息吧,吃完叫我就行。”林福生关上门出去了,林念安突然发觉弟弟长大了。

才七八岁的孩子,他不该承担这些。念安想起前段日子弟弟脸上手上的伤,想着过几天去弟弟的学校看看,她吃完粥下床洗碗。脑袋还是晕乎乎地,眼前总是发黑。

林新国坐在水泥台阶上抽烟,一根根烟屁股横在地上,二手烟在空气里蔓延。念安看着灰蒙蒙的天,想必是有一场大雨要来了吧。

她进屋看妈妈拿着镜子自言自语,每隔十几分钟就打水洗一次手。不停的往厕所跑用手指扣喉咙,她想把药吐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你们就是想害我,我没病吃什么药……”

念安无法阻止她,只能这样看着妈妈疯疯癫癫折磨自己的样子无能为力。她正出神,只听“哗啦”几声,妈妈站在院子里将花园里十几盆花全都摔碎了,她大笑着鼓掌。

林新国跑过去气愤的咬牙,这些花有一部分养了很多年了。

他将妻子拉回屋里,忍受着疯癫的妻子用牙齿撕咬他的手,用手拉扯他的头发,锋利的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林新国忍着,林念安和林福生也忍着。

这样的事不已经早就麻木了吗?

念安拿起扫帚开始扫地,她将受损不严重的花放到一边,准备重新种在土壤里。林新国走出来看了看她说:“都扔了吧!家都成这样了,我还种什么花……”

念安看着那个日渐消瘦的背影心疼地流眼泪,她心想这几个月,她大概要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吧。

她舍不得这些花,舍不得任何人受委屈。她宁愿用自己的命给弟弟换一个健康的妈妈,给爸爸换一个健康的妻子。

可是她不能,这世界上她不能做到的事太多太多了。弱小的人除了被欺压还能怎么做?可是她不想放弃,更不能放弃。她要和天斗,和命斗,在未来某一天看着欺负过自己的人遭报应。

她最终还是没把花都扔掉,留了一部分种在家对面的菜园里。她抬头看着远方层层叠叠的黑云压了下来,又想起那雪白雪白的葬礼,她知道有一场大雨将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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