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雄关三十六,落星最险。
传闻诗仙与西顾城大醉之后仗剑驾鹤来此,与关前醉剑狂舞,舞到尽兴处,天人感应,花落如雨。诗仙醉歌《侠客行》,正歌到“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时,风雨大作,继而彗星横空,砸落关前。
眼下这颗巨大的陨石正扎在官道边的碎石和荒草中,赤红的脉络在黑色的石体上纵横交错,像是一道道裸露在躯体的伤口。
云澜纵马来到关前,虽然汗流浃背但看起来依然英姿飒爽,只是没人知道她两条小腿已然麻木的无法伸直,更不会有人知道她两条大腿内侧早已磨得血肉模糊。
生于边野,但毕竟是豪门出身,虽会骑马但又何曾如此夺命狂奔。
早已跟上来的春庭忧心忡忡,一行出城四人,而今只剩她与云澜,更何况梁小哥明显不敌江三丘,而她也亲眼见到年长安裸身搏命,生死不知。
云澜止住春婷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哀叹,自从她从昏睡的马车中醒来,她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当年的云澜郡主。
恐怕此刻的镇北王府已经蛛网遍布,几株桃花也应该落英缤纷了,就是不知道府外的那块刻有“国之柱石”的岩石是不是早就被人砸的粉碎。
而她却只能向前,一直向前。她要成为镇北王那般权势滔天显赫一时的一方诸侯才有资格与大周皇室扳一扳手腕。
而这一切,在这样的雄关和险关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
“年长安和梁小哥都不会死。”云澜放缓了马速,徐徐向前。
“为什么?小姐你是没看到,年长安都快把自己脱光了……”春庭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年长安钢浇铁铸般的雄性胴体。
“因为他们不该死。”云澜怔忡许久,却不知如何安慰春庭,她只是直觉这二人死不了。
梁小哥若不是为她争取逃跑的时间,凭借他鬼魅般的隐身之术,江三丘也奈何不了他。
而年长安就更不需要担心了,虽然只相识数日,云澜却深知年长安实在堪称是一等一的妙人。
正欲和春庭多说几句,却远远见到落星关望楼之上一甲士抽出巨大牛角呜呜吹动。
牛角号声声入耳,云澜怎会听不出凉州军号,城门钱的吊桥沉重无比,上百兵卒转动索车方才放下。
一骑白马踏过吊桥,马背上的将军清秀无比,银枪银甲,白色的披风扬起征尘击碎了塞外热风。
“小姐,小姐!”马背上的将军神武英俊,此刻却面带激动之色向云澜狂奔而来。
云澜凝神看去,很快辨认出是当年父亲麾下五骠骑之一的银甲赵子腾。
当年赵子腾与王鹤翔,许志远,梁沐初,李秋鱼并称为凉州先锋五虎,战功累累被授予骠骑将军。
而后朝廷以落星关乃大周西北门户,必须有良将镇守为由将赵子腾调至此处,而后又先后以各种理由将王鹤翔,梁沐初和李秋鱼调至各处镇守。
数次军令部署之后,除了现在生死不知的许志远,当年的凉州先锋五虎能全须全尾站在云澜面前的只剩赵子腾一人而已。
想来朝廷早已暗中削弱岳松军权,布局之久又岂止是传说中的两年。
赵子腾马快,转瞬便冲到云澜面前,又要像以往那般行跪拜大礼,却被云澜急忙扶起。
“赵叔,我若知道您在落星关中,绝不会来此。眼下唯有快些过关,才能保全落星关诸将士。”
云澜深知此刻的自己如同火药桶一般一点即爆,随时都能将周围的亲友炸的粉碎。
凉州老将五十三府的全部家小在朱雀大街流血飘橹人头滚了满地。
剩下的每一位凉州老将都像一个熟透了的饱满多汁的桃子,谁都想摘下一个尝尝鲜。
就算点了雷,也能推脱说是凉州旧部有谋反之志,就地剿灭而已。
云澜父母双亡,凉州旧部又何尝不是孤军弃臣。
云澜踏入落星关,迎接她的是无数眼含热泪的凉州老兵,甚至不少人须发皆白。
落星关虽然险绝天下,但好像朝廷并未重视,应该是许久没有增兵此处了。
“郡主,兄弟们以为你和王爷一起没了……要不是将军一直压着,兄弟们早就提刀下京都了!”
“小姐,王妃她……”
“兄弟们,现在郡主来了,咱们有了主心骨,这就收拾刀枪南下,为王爷复仇啊!”
无数老兵簇拥着云澜和春庭,叫郡主的是寻常老兵,叫小姐的是王府出去的家仆,虽然面容各异乡音不同,但拳拳诚意却完全相同。
云澜好容易下马,转身走到城墙高处,双手平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自己不觉,可在众人眼里与王妃当年已有九分神似。
城墙下众人有不少是当年直属王妃麾下的红甲军,虽然已显老态,但如何不记得那袭红袍下的烈马银枪。
“诸位叔伯,今日云澜到此并不是要借各位叔伯的性命为我私仇所用。我岳云澜只要借叔伯一条路,若各位叔伯能信我岳云澜,他日归来,我自会为我岳家,也为我凉州讨一个公道!”
云澜深知凉州兵虽然勇猛无比,只是凭一个区区落星关的数千兵勇和被分割各处的其余几位骠骑将,绝无丝毫翻盘可能。
如果此时起兵,与送死无疑!
岳松当年没干的事,他岳云澜自然也不会干。
“小姐,我是岳家的人。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只听你的话。现在王爷没了,王妃也没了,你就是岳家的主人,一定要撑得起也要撑得住啊!”
几名老兵分开人群走到离云澜最近的地方眼含热泪。
……
星夜,官道的风有些清凉。
年长安手脚并用地挣扎站起,身体的每一处疼痛都从骨头缝往外渗。
在大孤山的荒林乱山之中,能徒手杀死猛虎黑熊的年长安苦笑摇头。
他一向以躯体雄健自豪,可与那灰衣哑巴这一番争斗,几乎是在他最骄傲的点击溃了他的自尊。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微微颤抖的肌肉,叹息道:“还是不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