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还在福州报社当记者那会儿,记得有一次在长乐采访之余,到海边闲逛,见一渔民手里拿着一片薄薄的、壳可透光的贝壳,问是啥?渔民说叫鸭卵片。
当时的我,还未像现在对海洋生物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听过之后,便没去深究。这两天,在看清代郭柏苍的《海错百一录》,不想,当初这无意之物,竟在多年后的今天找到了答案。
“海月,圆如月,即海镜。两片相合以成形,外圆而甲甚莹,日照如云母光……又名蛎镜,连江呼蛎盘,长乐呼鸭卵片……磨砺其壳,使之通明以盖天窓(窗的意思)。百年前,福州窓棂处处用之近玻璃……”
原来渔民口中的“鸭卵片”就是海月。
《海错百一录》是清代侯官(今福州)人郭柏苍根据自己数十年在海滨的亲见,加上采询老渔民的经验,于1886年还证之古籍。全书以福建方言为分类依据,对各种海产品状态、产地、活动特性一一加以说明,是一部内容全面的福建海产专著。
而在其之前的明万历年间,浙江鄞县(今宁波)人屠本畯任福建盐运司同知时也写了一本《闽中海错疏》,共记载福建沿海水产动物二百多种(包括少数淡水种类)。
所谓“海错”,就是各种海味。这两天翻阅了这两本书,整理了一些,和大家一品闽中海错。
1、贻贝类:壳菜、淡菜、海夫人、沙箭、乌(虫念)、乌投、海蜌、沙婆蛎
这些称呼中,我们最为熟悉的大概就是淡菜了。
郭柏苍在《海错百一录》中记:“淡菜,本草称东海夫人,亦名壳菜。……有黄白二种,又名海蜌(bì ),福州呼沙婆蛎。”
《闽中海错疏》中记:“壳菜,一名淡菜,一名海夫人。生海石上,以苔为根,壳长而坚硬。紫色,味最珍。生四明(现宁波一带)者,肉大而肥。闽中者,肉瘦。其干者,闽人呼曰幹,四明呼曰乾肉。”
又记:“沙箭,淡菜之小者。”“乌(虫念),似淡菜而极小,中无毛。”“乌投,味甘,似乌(虫念),而壳坚,中有毛。”“按,壳菜,生四明者,壳黑而厚,形如斧头。形丑而味美。本草云,海中有物,其形如牝,红者补血,白者补肾。今闽中取以煮汤治痢疾。”
这些说的都是贻贝科的物种。其中,黄白两种颜色,指的的是它们在成熟时生殖腺呈现的颜色,黄色雌性,白色雄性。
而乌(虫念),我盲猜可能就是我们吃的海瓜子,即寻氏弧蛤。在我闽东老家,海瓜子也叫“(虫念)肉”。
贻贝科的物种,我在厦门潮间带经常能见到,比如翡翠贻贝、黑荞麦蛤、麦氏偏顶蛤、寻氏弧蛤。
每只贻贝都有一束坚韧并闪着丝质光泽的足丝,它们依靠这些足丝,将身体固着在一个地方。这些足丝是由它们足部的腺体分泌而成。一有断裂,就会及时自行修补。
像翡翠贻贝和黑荞麦蛤,是固着在岩石上。麦氏偏顶蛤披着毛茸茸的外套,常常潜伏在泥沙滩,营穴居生活。而寻氏弧蛤多是在泥滩中,以足丝和泥沙粘附成群生活。
2、笠贝帽贝类:䗩、老蜯牙、石磷
霞浦管这类叫作“将军帽”,当地人说吃起来有点点鲍鱼的味道,主要是炒蛋吃。我没吃过,不知其味。
我在潮间带见到的斗嫁䗩、鸟爪拟帽贝、史氏背尖贝都属于这类。顶着像斗笠一样的外壳,它们能牢牢地吸附在岩石上。平滑圆锥形的轮廓让它们非常完美地适应了生存艰难的海岸环境。 海水拍击得越用力,它们壳下肌肉组织的吸盘就会更加稳固,从而加强它对岩石的吸附。
在潮间带岩石上,常常可以看到,但凡笠贝所在之处,都会形成一个凹槽,它们就躲在那里,让水分保存在绕着它们壳内边沿的小沟槽中。
由于它吸附力太强了,十分难取,郭柏苍在《海错百一录》也记录古时渔民取之的办法。
“连江竿塘出者,肥美。土人以䗩石,难取。于仲秋豎(shù,同竖)麻竹于咸水,䗩即绕竹蹙蹙(cù)然。冬至后,以刀刮竹。带壳捣之,去其壳,乘木桶中……以蛋煎,味逊蛎房。凡烧灰者,以䗩壳为第一,结实而小,经火易透,成灰则洁白如雪,但不多得耳。”
而《闽中海错疏》中记载的“老蜯牙,似䗩而味厚,一名牛蹄,以形似之。”、“石磷,形如箬笠,壳在上,肉在下。”说的也都是这类海洋生物。
科学家研究中有这么一说,每只笠贝都有“归巢”的本领。即它们外出觅食后,最后都能回到自己栖息的巢穴原处。
3、龟足:龟脚、石蜐、佛手瓜、仙人掌、佛手蚶
龟足我在漳州、闽东的潮间带均有见到。我们闽东管叫做“笔架螺”。它们通常牢牢固着在礁石的狭缝中,关于其形态,古人的描述已非常形象而详尽了。
《闽中海错疏》:“龟脚,一名石蜐。生石上,如人指甲,连支带肉,一名仙人掌,一名佛手蚶。春夏生苗,如海藻亦有花。生四明者,肥美。按,石蜐生海中石上,如蛎房之附石也。形如龟脚,故名。近甲处,有软爪黑色。肉白味佳。秋冬盛,来年正月得春雨,软爪开花如丝散在甲外。”
《海错百一录》中也提到了石蜐,并记古人曾将它归于“蚌蛤之属”,但它其实属于节肢动物门,跟螃蟹、虾同属一门类。并记:“三山志指石蜐之大如掌者,为龟脚。今莆阳(现莆田)呼佛手瓜,泉州呼仙人掌,一物也。”
长相虽说一言难尽,但在我的老家闽东,这是一道美味的海鲜。郭柏苍称其“味劣而值亦甚贱”,而今却不然。我们老家通常的做法,白灼或爆炒,鲜滑还带有嚼劲。
4、荔枝螺:辣螺、蓼(liǎo)螺
荔枝螺,也就是福建人经常吃的“苦螺”,其他地方也有称之为“辣螺”。
《海错百一录》中,郭柏苍就记之为“辣螺”,“壳坚如石,绕壳皆稜(léng,同棱)。出福州内港者,尾黄尤佳,出外港者,尾白。”
郭柏苍还记录了以前福州人是如何吃“辣螺”。
“捣之并壳肉洗净,杀其辛辣之气,掠去糜壳而留其含壳带肉者,以红糟和盐姜酒腌二十余日,发而食之,其风味在汁,须并壳入口。若欲速熟,加高粱少许。每未捣之辣螺,一斤应用各种椒料,须询螺州尚干下江人,方能恰好,螺中逸品也。”
《闽中海错疏》中记录的:“蓼(liǎo)螺”说的也是荔枝螺,“大如拇指,有刺味辛如蓼。” 蓼是一种草本植物,茎叶味辛辣。
荔枝螺通常栖息于潮间带岩礁区,喜欢群集生活。它是藤壶、牡蛎及双壳贝类的天敌,能在坚硬的壳上打孔,然后将猎物的肉吸食出来。它们的卵囊像麦子一般大小的形状,成熟后的卵囊就变成了紫色。
5、泥螺:土钱、麦螺、梅螺、吐铁
泥螺在《闽中海错疏》和《海错百一录》均有记载。
明代屠本畯《闽中海错疏》的泥螺:“泥螺,一名土钱,一名麦螺,一名梅螺,壳似螺而薄,肉如蜗牛而短,多诞有膏。按,泥螺产四明、鄞县、南田者为第一。春三月初生,极细如米,壳软味美。至四月初旬稍大,至五月肉大,脂膏满腹。以梅雨中取者为梅螺,可久藏,酒浸一两宿,膏溢壳外,莹若水晶。秋月取者,肉硬膏少,味不及春。闽中者肉磊磈,无脂膏,不中食。”
《海错百一录》中记之为“吐铁”。
小时候,在我的老家闽东,腌泥螺就跟咸菜一样家常,用来配稀饭,肉质嫩滑Q弹,十分入口。长大后,反而吃得少了。尤其到了厦门,好像没见到有卖。可能自己去市场也去的少。
这种螺的活体,我也是在前两个月赶海时才看到。它们大多栖息在潮间带中低潮区,在泥沙滩上匍匐爬行。有趣的是,它们会用身子掘起泥沙,包在自己身体表面,以掩人耳目。
6、海豆芽:土铫、土坯、土杯、沙屑
海豆芽,大家可能会相对陌生些。长这样(如下图)。像贝又不是贝。是一种古老的海洋生物,属于腕足动物门,起源于寒武纪时代,被称为“活化石”。
它最具特点的是有根长长的像豆芽一样的可伸缩的肉茎。绝大部分时间,它都直立地生活在洞穴里,靠外套膜上的三个孔(两侧为入水孔,中间为出水孔)和外界接触,滤食海水中的微小生物。
这种神奇的生物,在古时福建是一道鲜美的海鲜。
《闽中海错疏》中形容其:“土铫,一名沙屑,薄壳而绿色,有尾而白,色味佳。”
而在《海错百一录》描述更为详尽,“土铫,即土坯,又名土杯。似蚬而大,形扁,绿壳白尾。吐尾如豆芽,其旁有毛。产台湾、泉州。海族志作沙屑味佳,榕城随笔。沙屑一名小蚬,味极鲜美,但恨太小不堪咀嚼。台湾呼海豆芽或土饭匙。”
不过,在福州呆了十多年的我,也没有吃过。
这两本书中,关于福建古代海鲜的名称、闽地沿海的叫法和吃法,还有很多有意思的考究和记录。
比如马甲柱,就是我们现在吃的带子(江珧,厦门潮间带常见的是栉江珧)的闭壳肌。又比如蛎房、草鞋蛎、黄蛎指的就是各种牡蛎。还有石华、石决明说的就是鲍鱼。等等等等,这里就不做赘述。
书中还描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生物,又或是让人浮想联翩。
石帆看着貌似柳珊瑚。
而沙筋像不像海鳃呢?
我是叽呱,一枚浪迹于厦漳泉潮间带的重度赶海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