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峪关放谈了一通群文阅读,好多老师给予肯定。瓜州的王兴鹏老师给我做了提玄钩要的笔录,其实是形成了一篇他自己的散文诗。我写了篇小东西予以转发。在韩军老师的QQ群里,得到了安徽黄山汤惟宁老师的回应——“哈里曼老师的谈话很有意思。得需有量级的老师推动,并有倾听者,才可能打开彼此的世界。”
“打开彼此的世界。”
这是一句好话。
这句话,打开了我。我停不住自己的指头,呼噜噜,哗啦啦,在手机上拨拉出一大堆句子。自认为还有点道理,就写在这儿了。
打开彼此的世界。
非常喜欢汤老师这句话。也许该把它题写在一切校园的门口——所有的教育,其最美境界就是——打开彼此的世界。
人跟世界彼此打开,科学,哲学,美学,才发生。
原子核跟人的追问彼此打开。
伽利略的望远镜跟银河彼此打开。
我大哥霍金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脑瓜子跟黝黝的黑洞彼此打开。
会说话的达尔文跟不会说话的万物彼此打开。
学会写第一个字的猿猴跟神秘混沌的世界彼此打开。
语言跟存在彼此打开。
一男一女彼此打开,爱情诞生了。亚当夏娃手拉手走向人间,开始传宗接代了。梁山伯和祝英台变成蝴蝶啦!罗密欧,朱丽叶,催生出莎士比亚的伟大戏剧了。普希金伟大了。李清照的长短句诞生了。茨维塔耶娃的炽热诞生了。戴望舒的雨巷没完没了啦。郑愁予的错误发生了。舒婷开始朝橡树致敬了。屠格涅夫开始意识到自己十六岁了。沈从文的翠翠开始做好梦了。
……
这些,也许还不是全部——
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彼此打开。
老子跟孔子彼此打开。
孔子跟颜回、子路、冉有、子夏彼此打开。
庄周先生跟惠施先生彼此打开,人的快乐跟鱼的快乐也许就能够互相打开吧?
释迦摩尼跟须菩提彼此打开——名跟实,也应该会互相打开。
五祖弘忍跟葛獠慧能,彼此打开。禅,于是跟一切想要安顿自己的心,彼此打开。
诸葛亮跟刘备彼此打开。
爱因斯坦跟杨振宁彼此打开。
是沈从文打开了汪曾祺,还是汪曾祺的小说打开了老师的文笔之美?
或者就是,我走过去,一个字儿,一个词,一段话,一篇文章,为我开门,如月色入户,似清风满襟。
朝阳和寒夜,谁打开了谁?谁是晴朗的日子?谁又是星光灿烂的三更?
更多更多的时候,我翻开一本本作文,一个又一个少年的稚嫩,病句,尝试,灵气,单纯,或者常常是敷衍,草率,凌乱,磕磕绊绊,走向我。是打开了我的烦躁,还是撞向了我的激情?是揭示了我的无奈,无能,沮丧,倦怠,还是放飞了我的好奇,琢磨,思考,联想,还有发现?我会怎样开门?我的屋里有些什么?我是否已经扫洒庭除,梳头洁面,洗净眼眸,怀揣一颗等待的心,准备接纳万物,做好了在一片金黄色的树叶或者一片废纸上写一首诗的准备?
天天,几乎是每一个上午或者下午,甚至是本来应该放松的夜晚,在讲台,一双眼睛和四五十双眼睛,彼此打开。
一篇文章和我们一群人的阅读,彼此打开。
我的追问和你的疑问彼此打开。
你的生发和我的期待彼此打开。
我们把对方当成南美洲的一只扇动的蝴蝶翅膀。
我是多米诺骨牌第二张牌,而打开的你是第一张。
或者我是第十万张牌,在稀里哗啦不断摔倒的骨牌声中,我的心叮叮当当一直清脆跳动着。
是的,戴着牙套的高一少年,当你不期然的推门而至,看我写在毛边纸上的书法,你打开了我好为人师的滔滔不绝,我打开了你不断闪光的眼神。
有一次,下课,你纠正我说错的一个典故。我赶快打开手机,手机用它的百度打开我正确的思路。我的纠正,于是打开你一节节课紧盯着我的目光。
其实是你认真写下的一段话,打开了我的批语。
其实是你们催促我去打开好多年前读过的《复活》跟《文章例话》,或者总是想要打开马斯洛跟弗洛姆,海德格尔跟杜威。然后卡西尔一遍遍用他的《人论》打开我对自足文本无休无止的热情——舞蹈是被觉察到了的走路。
是的,觉醒的脚,与浪漫的舞姿互相打开。一株草的旷远风景,与蹲倒拍照的镜头互相打开。
意境,只跟被你拿起来的诗笔互相打开。
而我得到一切,只是因为我敞开了门,而涌进了一群又一群迎风畅怀的你们——我的天哪,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仙之人兮乱如麻。随时打开的李白,才有随时打开的才华。你打开了自己的陶醉,这时候,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
明白了,牛顿连滚带爬,踩着一本本的书卷,踩着一次又一次凝注苹果,甚至看一粒沙的辛劳,爬上巨人的肩头,是想到很高的地方去打开自己,同时也拉开天堂之门。
诗曰:
我轻轻叩响
一扇门送来会吟唱的月光
琴键的绒毛拱向手指
苍白终生祈祷一座颜料加工厂
空气里边儿隐居着氧
叶子的背后写着华章
省略号用六颗泪
叫醒了一本书的梦想
举起你的鼓槌
每一个日子清脆有韵叮叮当当
这时候发现,打开我的黄山汤惟宁老师,是个中学教室里边儿的哲学家。
为此,几天来的小事情好像又串在一起了——
嘉峪关的闫桂珍和诗人贺正桦老师不辞辛劳,弄了个全省群文阅读研讨会,有诚意,选题好,用我的话说,“教研半径”超过五百公里的甘肃各地,呼啦一下,来了三四百号子人。邀我去讲。正好我手里有这么个讲座——早早花了一大块时间准备好了, 不巧,原有的一个舞台,我自己磕磕绊绊没走上去。上回,酒泉育才的谢校长跟党玉龙、王明龙他们的肃州语文学科团队要我说一说,就小小说了一番。嗯,感觉心有灵犀了。华亭中学的郭凤岐名师邀我去,就先在陇东预演了一下。华亭的校长,副校长们,语文兴致浓浓,鼓舞我一扇一扇拉开了许多门。
有这许多铺垫,好多语言细节里边儿涌出了丰富的联想,在酒钢三中的大音乐厅里,我就狂性大发,说得很放肆。说高兴了。说了很多超出原有讲稿的话。闫老师,贺老师,还有酒钢三中语文组的老师,大家伙儿忙得嘴上起泡,结果是打开了我这个狂夫平日闷在心里的语言感受——谁叫平日那么多绝妙文本打开了我呢?
更何况,我坐在那个会场上听好多课,操心写笔记,时时都有敲门声,促人心门洞开。
我们工作室的李建斌老师挂起一串子苏东坡的明月,跟少年们品赏起来,几个对话回合,自然而然,月色入户。
嘉峪关市一中的魏淑娟老师,领着学生体会《诗经》时代人们对战争的感受——“不我以归,忧心以忡。”“执子之手,生死契阔。”先民远征盼归的叹息,就在这音乐厅的门外徘徊呀。下了课才知道,这小魏老师,是我曾经的学生、嘉峪关小学的宁鑫老师的媳妇儿。这一来,十来年前的那些课堂,那间108人的大教室,只手推门,场景毕现。
从华亭一中到兰州外国语高中,刘伟的课堂语言变得简约如金了。我看他巧妙设计,引着少年们出入多情的唐诗,似乎又回到兰州一中的大门。那时候刘伟的一番导语,饱满激情。那个先秦诸子选读的教学大赛是老朱弄的。老朱那样憨诚勤恳之人,此刻,该正站在天堂之门的后边吧。
陇原名师陈玉萍老师亲自登台。好。很多人拥有了这个称号,就推不开观摩课的讲台之门了。我也差一点儿,好在后来发了蛮性子——人,人也;余,亦人也!于是鲁莽而起,排闼而入。陈老师此回有创意——从辛弃疾的用典这个角度组织材料,恰如敲门之声——唤醒了我的“互文意识”。
没想到当天下午,甘肃出了个牛赟强,将我爷爷的爷爷霍去病鼎鼎大名拿来,一段话铿铿锵锵,发掘出了新意——去病,去掉自己语文教学上的病!
然后每天都读一段儿牛赟强,他的QQ多的是用自己头脑说出的话——不绕弯子的评课,纵览祁连山十万个山头,反省自己……。甘肃有个思考课堂的牛赟强,嗯,陇原的语文教学,才来劲儿。
然后嘉峪关那个地方攒聚来的许多许多甘肃老师,都愿意对我的放言有所回应,哎,这才是好大一节群文阅读课呀!
从嘉峪关回来,上完了我的语文课。适值育才学校诗词诵写讲大赛,这届杀出个擂主是九年级男生,与上届擂主,一个同年级的女生对垒“飞花令”。两个少年你一刀我一枪,竞说有“酒”字儿的诗句。男生沉稳,女生富有。男生不疾不徐,女生没完没了。男生会拐弯儿,女生能跟踪追击。男生一想就有,女生随手拈来。像是提前练好的,其实是彼此打开的。李白,苏东坡,陶渊明,辛弃疾,陆放翁,这些个能写诗的大酒鬼自然通通涌上他们的舌端。到了半中腰,好几句诗我也没听过。眼看要见分晓,男孩子思忖一下,猛然说出了“酒泉酒美泉香,雪山雪白山苍”。女孩子立马跟上:“天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台下大笑,师生各个欣然领会,满场欢悦之喧哗——哇,终于回到咱们酒泉泉畔啦。陶醉把盏,飞花吟酒,绕一大圈儿,还是要推开自家小院门——这才是世界上最恰当的好地方啊!不然你看,酒泉诗说完,男孩子就卡住了。我赶忙看自己颤抖着画下的红杠杠——哇塞,十七个回合!这就是人家育才坚持连办三届“人生自有诗意”诗词诵写讲大赛的功德了——首届磕磕绊绊,二届水到渠成,三届,我刚刚看见,那个头一见就站在那怯生生介绍自己的女孩子,今天穿一身秀雅汉服,用九年级的女中音介绍自己,悦耳中听。那个上一届力拔头筹的女孩子,今天一肚子锦绣,从容不迫,口吐兰蕙,显然让诗词妙句养出了一番雍容气度。
小谢校长很得意,指着每间教室门口学生自己画的大班徽,学生自编的班训,自选的自勉格言,说:我们就是创设各种机会,让学生表现,让年轻老师表现。
建设一套诗词诵写讲的题库,苦,难,烦,繁。流畅运行几个小时的竞赛电脑投影系统,难,险。用各种各样的活动激励学生爱文化,爱学习,难,烦。可要是打开了少年们的世界呢?你就会看到今天十七个回合男生女生一起拿出的、暗自背书诵诗、积淀而成的精彩。
学校有两天会考。恰赶上何国宁主持召开的酒泉市文联大会。原来担心上课去不了,国宁恳切要求:一定要来!结果两头的事儿,巧妙配合,助我参会。瞌睡遇上了枕头?还是我的课堂和国宁的大会彼此打开?只能说,国宁选了个好日子。冬日晴和,暖阳依依。步行去会场,光秃秃的树枝把影子放在黄叶枕着的草地上,一眨眼一幅画。
可我知道这好日子是一串子东西促成的。文联是个散摊子,二十年不开大会了。若有若无,名存实亡。国宁一去,说:一个一个协会,文学,摄影,舞蹈,美术,书法……,要一个一个重新打理。于是他就打理了大半年。四处召集好汉,时时张罗小会,忙得不见人影。如同他在区旅游局,自出机杼,要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打理出一套导游词,让刚下火车来酒泉的人就知道咱们这儿酒美泉香。他跟老雷一起打理西汉酒泉胜迹,鬼点子妙点子,一串子一串子。他跟秦川、老雷,还拉上我,帮瓜州人弄草圣张芝公园,这么个创意,那么个构思。他去肃州区文化馆,城里最中心的地方就有了美术展览馆,里面就挂了好多老照片,演绎敦厚淳朴的黑白肃州故事。里边一排子冷清清没用的小房子,都成了本地艺术家的工作室。二楼三楼上的大房子,就成了他一手操办的肃州民俗博物馆,酒泉起义博物馆。他拉我和老雷在去酒泉西汉胜迹,神聊海聊冒点子,然后撸起袖子埋头干,我们梦想多年的左宗棠纪念馆,就出现在了那一院古香古色的小院子里——左公纪念馆。然后呢?整本大套的《酒泉宝卷》就出版了。单行本儿的《酒泉夜光杯》也出版了。肃州西晋的晋城门儿就变成了可以放在案头把玩的文化创意工艺品了。然后呢?国宁去群众文化艺术活动中心,那儿就有了酒泉美术馆。国宁去酒泉博物馆那幢大房子,那儿就有了丝绸之路钱币展,敦煌写经精品仿真展……。然后呢?今天的文联开起了全市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此间咬文嚼字舞文弄墨的秀才们,跳舞唱歌的能人们,拍摄描绘好东西的好手们,政界的领头羊们,三四百号子人济济一堂,盛会空前。这伙人的创造力很大。我相信今天的大会肯定是一种打开——国宁的一番精心苦心信心打理,打开了酒泉市会展中心的大门,而坐在这儿盛装待发的人们,也必将打开一件件美妙的作品之门。
走了好久
戈壁滩肯定有一扇关闭的丰饶
只要我敲对了门
荒凉会端出一大盘带菜的拉条子
打开我的胃口
肯定,黄沙,古道,芨芨草,黑戈壁
西风把一万匹出塞的马吹瘦
烈日把投笔的壮志晒蔫
寒流把全部的鸿雁和绿色赶走
地平线端出一无所有
都是要烘托
一眼汹涌的酒
所以时间会打开醇度的封泥
粗豪会打开淹在液体里的火焰
道路会打开行走
每一个脚印
都在挽结
一条长长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