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爹用心血经营的粉条厂倒闭了,他站在机器旁满脸的沮丧之情,他从耳朵上取下一根烟心情沉重的吸了起来,他摸了摸晾晒池子,然后又回过头摸了摸机器,心情非常的复杂。
这时我家的大门开了,镇信用社的信贷员张大亮走了进来,母亲赶紧热情的招待着让张大亮坐下,爹也走了过来,他从口袋里面拿出来烟脸上带着些笑容递了过去,“坐,坐兄弟。”
张大亮慢悠悠的坐了下来:“哥,你从信用社贷的那笔款可马上到期了,你看……”
爹望了望身后,回过头来说:“兄弟,你看能不能宽限我一段时间,这不粉条厂也干不下去了,实在拿不出钱来。”
张大亮用那大眼睛看了爹一眼:“哥,这不大好办啊,你这我没有办法向信用社交代啊!”
娘手中拿着围裙走了过来:“大兄弟,你就向领导说说情吧!”
那天三个人在我的家里聊到将近十点钟张大亮才离开。
张大亮走后,堂屋的灯亮了很长时间,在鸡叫了几遍之后,灯才熄灭。
第二天一大早,娘就起来给我的爹收拾行李,他用一个化肥袋子将爹的衣服、棉被放在了一起,然后又从柜子的上面取下来一个黑色的皮革包,将爹的日用品装在了里面。
爹离开了家乡,远行到了南方的厦门去打零工,有的时候爹一年回来一次,有的时候爹两年多才回来一次。
有一天我接到了爹的电话,他要给我打生活费,但是他不小心将我的银行卡号丢失。
“爹”我叫道。
爹在那头憨厚的嗯了一声。
“你有时间把你的银行卡号发过来,我不小心弄丢了。”
我们简单的聊了几句,便准备挂电话。里面突然间传来了老余叔的声音。
“三瓜你都生病了,过两天再给儿子打钱不行吗?哎!你啊!”
电话突然间挂断了,只传来滴滴的声音。
我站在宿舍的走廊里面将电话又打了过去,然而不再有人接,我突然间非常慌张,我赶紧返回宿舍随意的装了几件衣服便打车去了火车站。
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行程我终于到了爹工作的地方。
我来不及欣赏岛上的一草一木,来不及欣赏岛上久远且富丽的历史,来不及观看这个岛上的美潮起潮落。
我径直奔向爹的住处,爹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床头上还挂着已经输完液的瓶子,我看了爹一眼,爹没有说话他摆了摆手招呼我坐下。
我脱下外套,然后打了一盆温水给爹用毛巾擦了擦脸,爹开心了一些,他慢悠悠的从床上下来,然后对着我说道:“下午啊,我带你在岛上转转,岛上我熟悉的很呐。”
说完之后他猛烈的咳嗽了起来,我赶紧走到他的身旁又将他扶上了床。
他指了一下简易的抽屉,让我从抽屉里面给他拿出来一盒药,他慢腾腾的打开也不用水冲服便咽了下去。
我嘱咐道:“爹,你休息休息吧,我出去给你买点午饭。”
这时放在他床头的老式诺基亚电话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然后身子直了直说道:“喂,叶老板你好,十八桶水是吗?嗯,好,两点二十分准时送到,再见!”
我回头看了爹一眼,爹有些着急的催促着我赶紧去买饭。
吃完午饭,我对爹说道:“你歇着吧,我去送水。”
爹看了我一眼说道:“岛上的路你不熟悉,还是咱两个一块去吧!”
我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可是您的身体还没有好!”
“没问题!”他简单直接的说了这句话后,便转身去门后提水。
我赶紧走过去,一手提了一桶往板车上装。
他看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笑了。
岛上坡多且陡、路弯且窄,我在前面拉着车稚嫩的肩膀上搭着绳子,爹在后面使劲的给我推着,我在爹的指示下直行、右拐弯、再直行才到了一家饭店门前。
我停下板车,然后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可是汗水还是从我的头发上流了下来,他骄傲的流进我的眼睛,刺激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还没有来得及从板车上往下面搬运水,爹已经提着水进了饭店的大门,我赶紧脱了身上的外套,将水搬进了饭店。
送完水后,我与爹坐在一个阴凉的地方,看着墙上随意生长的花,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我突然间想认真的同爹聊聊天。
“爹,要不然你就别干了,回家吧。”
爹看了我一眼,脸色有些苍白,他抬头看了看天然后苦笑了一下说道:“再干几年,等你与你妹妹大学都毕业了我就回去。”
我知道爹是一个执拗的人,但是我还是想试着劝一劝。
“爹,我马上就毕业了,你就听我一句话回去吧!”
爹站了起来,揉了揉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你应该把学业念好。”
我抬头看了看来往的行人,不再说话。
爹慢慢的弯下腰从板车后面的一个袋子里面给我拿出了一盒当地特产:“给,尝尝。”说完后爹用那满是茧子的手抚摸了我一下头,自言自语的说道:“你小子啊,知道疼我了。”
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喂,哦老杨啊,什么事情,呀!你又准备搬回岛上了,好嘞好嘞,三点准时在黄家渡码头见面。”
爹干咳了一声,然后走到我的身边说道:“这趟货急,我来拉。”
他晃荡着身体快速的往前走去,我在后面紧紧的追着,我低头看了一眼,我忽然间发现他那双军用胶鞋的后跟已经裂开,鞋帮与鞋底互相嘲笑着对方。
我心猛地一颤快速的跟了上去,我用尽全力的从后面帮着爹推着板车。
爹为了不耽误下午的活,便抄了近路,他从一座房屋的后面绕了过去,然后准备从梯路上一路下去。
他手紧握着车把,车轮咯噔咯噔的顺势向下而去,他突然间身子一歪,摔倒在了石阶上,架子车自由的飞了出去。
我大喊一声爹,跑到他的身边,他看着我笑了笑:“快扶我起来,没事,没事。”
我将他扶起来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土,爹抬起脚看了看右脚上的鞋,鞋的后跟已经与鞋帮完全撕裂,鞋已经不能再穿,爹晃着头将鞋脱了下来提在手中,走下了梯路。
“爹,再买双鞋吧!”
爹说道:“回去缝补一下还能穿。”
“可是下面的路你怎么走?”
“光着吧,有时候我也喜欢光着。”
我看着爹继续拉着车向前面走去,他那双坚硬有力的脚奋力的行走在这座岛上,我突然间感觉到无比的恨自己,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让我的爹过上好日子。
我与爹在两点四十五分钟的时候到了黄家渡码头,船还没有到岸,爹随手给了我一瓶啤酒,然后说道:“喝点,天热。”
我接了过来,猛喝了两口,一阵海风吹了过来,让我的身心暂时得到了一丝的凉意。
爹向远处眺望了一下说道:“儿子,船来了。”
说完后爹赶紧将板车调了个头,等待船的靠岸,船慢慢的靠了岸,老杨走了下来,他拉着我爹的手说道:“你还是那么准时。”
爹憨厚的笑了笑,然后冲我摆摆手,我赶紧将未喝完的啤酒放在了地上。
我们两个合力从船上开始往岸上抬一个黑色的铁皮柜子,爹小心翼翼的右脚上了岸,他咬紧牙关又稳稳的使了一下劲,然后两只脚站在了岸上,他慢慢的将铁皮柜子往岸上拉……
他突然间回过头晃了一下,然后又招呼我一起继续将铁皮柜子往板车上装。
我们将铁皮柜子搬运上车后,我准备弯下腰拿那半瓶啤酒的时候,我突然间发现地上有一些血迹,我回头看了一眼爹,他正在用那白色的背心擦嘴上的血迹。
我不顾一切的大喊了一声:“爹!”
然后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