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和柠檬的爱情

(根据真实事情改编)


(一)

“包包,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澳门吗?”

飞机滑上云层,飞往国境之南。夜晚的澳门上空笼罩着一层玄妙的气息,仿佛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我乘大巴到大三巴时已是深夜,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许多做劳工的外籍人士,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唱歌,聊天抑或跳舞。深秋的夜晚透着些许凉意,看着这一幕幕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想要说些什么却哑然失了声。

“听说四百多年前这里曾是教堂,三次毁于火灾,如今只剩下一个前壁,不过这种哥特式建筑依然堪称完美。这就是你想要来看日出的地方?”我坐在牌坊前的石阶上,用吸管喝着冰镇罐装瓦伦丁,手肘抵着膝盖拖着腮抬头看着灯火迷离下的大三巴牌坊,恍惚间听到包包在我耳边说话。一股热气从腹部漫到鼻腔,脸颊微微发烫泛起潮红,突然想起高一那年初夏我和包包一起逃出学校去游泳。

包包是个学霸,却不呆板,骨子里又有些叛逆,做这种违规的事情胆小又兴奋。凌晨四点半,半个月亮还挂在头顶,透过门缝依旧能听见门卫大叔熟睡的鼾声,我充分发挥了老祖先当年留下来的爬树本领,“噌噌噌”三下五除二地翻过一米多高的平移大门,给包包率先做了个示范。他一面吃惊的看着我像变魔术一样不到十秒钟便站在门外向他招手。一面小心翼翼又慌张的翻过学校大门。

“柠檬,今儿我可算相信了,你绝对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姑娘我可是六小龄童转世,属猴儿的。哎,只可惜投错了胎,是个女儿身。”我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错!”脑门一阵吃痛:“连孙猴子是属马的都不知道,还说自己投错了胎。”

“啊,你轻点儿!”我红着脸揉着脑门据理力争:“谁,谁说孙悟空是属马的?”我想这厮虽然是个学霸,应该也不会连孙猴子哪年出生的都研究吧。

没想到他一口大气都没喘的跟我解释道:“经考证,孙悟空应该生于公元前五百七十八年,第三回里生死簿里便写着:石猴该寿三百四十二岁,后来孙悟空当了十五天的弼马温,又当了一百八十天左右的齐天大圣,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又呆了七七四十九天,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打住!”对于数学成绩从来没上过三位数的我来说,这些数字简直就像甲骨文一样一直不停地在我脑海里打转,我拍着他的肩:“本大圣相信你!”

他无奈的笑着揉我额前的碎刘海,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的心跳顿时漏了半拍。我木然的转过脸,慌张的大步朝前走去。

“柠檬!”

“什么!”我不敢回头应声,仍然大步朝前走,怕一回头他就识破我眼里的秘密。

“你慢点儿!我追不上你!”

我故作镇定的突然转身,一个踞咧没站稳,差点摔了个狗吃屎。终于领会到什么叫人到点背喝凉水都塞牙!包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拉住我的胳膊:“弼马温今天酒喝多了?”他笑着一脸打趣地看着我。

我的脸简直囧的像太阳神的屁股,给个鸡蛋就能即刻孵化。

“大圣我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那请问大圣下次一个筋斗云准备翻到哪儿啊?”

“大三巴牌坊!”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之前在某本杂志上看到澳门的旅游攻略上说:沿着大三巴牌坊右边走下去,有一条甚少人经过的小横巷,它有一个浪漫名字──恋爱巷。

“好,那说好了,以后一起去那儿。”

……

今天,准确的说是2017年10月21日深夜十一点二十四分,我提前七个小时在这里等你看日出,你怎么还没来?

. . . . . .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好像有人朝我这边走了过来,包包是你吗?我揉了揉眼睛,凝神朝来人看了一眼,无奈的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正准备起身,那个人影离我越来越近:“嘿,girl”他用英文跟我搭讪,色咪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一身“毒贩”打扮瞬间让我警惕了起来,他开始熟络的用英文介绍自己,说他来自南美,来澳门工作。我正想着如何脱身,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心怀不轨的问:“就你一个人吗?”

“不,我在等我男朋友,他去买饮料了。”我的脊背冒出冷汗,故意镇定的朝前面店门口张望,攥紧身上的挎包,还有手中的半瓶啤酒,心想实在不行就砸过去。此时正好有个男子走了出来,我随即招手:“嘿,包包,这儿。”然后转身快走朝面前那个外籍男子挥手:“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越走越快,不敢转身朝身后看一眼,生怕那个长相猥琐的外籍男子会跟上来。等到混入了人群之中,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不知怎么地,眼泪似决堤的江水,波涛汹涌,铺面而来。

我在心里暗骂,包包你个死骗子!连大圣我都敢爽约!早知道五年前就不该认识你!

(二)

刚上高中的时候,我留着一头齐肩短发,一副邻家女孩儿的模样。那个时候包包还不叫包包,军训的时候的伙食是两荤两素加一汤,主食搭配馒头包子和米饭。第一天早上集合哨声响起,我饭还没吃完,把剩下的一个包子踹在上衣口袋里匆匆忙忙跑过来集合,因为个子不算矮我站在倒数第三排的边上,就在踢完正步训练的时候,包子长腿了似的从我口袋里逃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教官的脚边,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头发晕,我祈求太阳在地上灼个洞,把包子给埋了。本来一提到教官就像老鼠听到猫般带着畏惧,教官一脸英气的剑眉更是让我们敬畏三分。

“谁的包子?”

我攥着衣角手心冒汗,额头上的汗珠落进眼睛里辣的睁不开,心想这回真的糗大了,咽了口唾沫,正准备应声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说:“报告教官,是我的。”

咦?是哪位大侠这么仗义?

“你就这么爱吃包子吗?训练时也不忘兜里揣一个。”

“报告教官,是的。”

我红着脸,想要承认那个包子其实是我的,但又不想把事情闹大,先静观其变。

“出列,小跑过来。”

身后有个男生小跑着经过我旁边,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这么毒辣的太阳下他白净的皮肤有些许泛红,我内心焦灼不知道该怎么办。教官会惩罚做五十个俯卧撑还是一百个蛙跳?

没想到教官弯下腰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捡起地上的包子,以百发百中投篮的气势将包子投进了五米开外的垃圾桶。随后一脸严肃又温和的说:“下次吃完了再来知道吗?”

“报告教官,知道了。”

教官拍了拍他的肩:“嗯,归队吧,包子。”

我以为. . . . . .故事不应该是这样的. . . . . . 但事实就是这样发生的. . . . . .

后来大家都叫他包子,为了显示我俩铁杆情谊,我叫他包包。好像为了坐实这个名号,包包从来不吃米饭,唯独钟爱包子。他是我刚上高中的第一个挚友,为了感谢他的行侠仗义,我连续请了他吃了一个星期的抹茶冰淇淋。这厮也从来不拒绝。

(三)

当时汪苏泷的歌红遍大街小巷,学校不让用电子产品,我攒了两个星期的钱偷偷买了个随身听,晚自习过后和包包约好去操场听歌谈天南海北的理想。初秋的夜晚干燥又舒适,我们坐在草地上,一人一只耳机,耳边响起轻快的旋律:

“终于等到响起了下课铃,已经约好在操场等你,夏天真的是闷的可以,带你去吃草莓冰淇淋......牛顿说过有种东西叫万有引力,我因为你开始相信那些大道理......”年少的荷尔蒙会因为一首简单的情歌就飙升到灭顶,心中的情愫就像牛顿的万有引力暗然升起。借着嘈杂的人声和耳机里的音乐声,他说:“柠檬,我......”

这时教导主任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冒了出来,我做贼一样心虚的站起身,使了个眼色,语速飞快的说:“我先走了。”

包包红着脸心领神会,迅速的塞给了我一张纸条。麻利的收起随身听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我自然,没有听见他后面说的话。

晚上关了灯之后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好久,短信编辑好了又删,终于鼓起勇气拨了那串记在浸满汗水已经揉皱了的纸条上模糊不清的号码。

“嘟”一声后,电话便被接起。这就是传说中的秒接?我还没准备好怎么说,心头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喂?”是包包的声音。

“包包,那个......”我在想怎样间接又不失女文青的气质问他:“有个世纪性的难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

“嗯?难道是因为玛雅人世界末日的预言,你在想如何和我一起逃离地球吗?”

“昨天才跟你说过,我不相信这种谣言......”

“那你的意思是要准备和我在地球上幸福的度过一生喽,啊,这也是老夫我多年来的夙愿啊。”

“.....你格林童话看多了吗?”

“我这叫童心未泯。”

“我能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有,让我做你男朋友,或者你做我女朋友。”

“那我选......”

还没等我的话说完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吱吱呀呀奇怪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尖叫。

“喂,我还没......包包你是在跳吗?喂?包包.......你丫别把床板跳断了!”

这个傻子......

我和包包就这样在一起了。

年少的爱情冲动又美好,又总喜欢为了爱情不计后果的做一些疯狂的事情。带着对异性的好奇和新鲜感,我们第一次约会在朋友开的一家旅社睡了一宿,我穿着粉色的bra,红着脸问他好看吗?他的吻便猝不及防的吞噬了我所有的感官。

当然,也仅限于此。

年少懵懂的我,天真的以为可以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以为那就是我将来可以托付终生的人。直到现在才明白,能托付终生的只有自己。别人都只是你生命中匆匆一瞥的过客。

(四)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是命运做的精心安排,我们只是被上帝提着线操控在手中,负责表演的人偶,却不知道命运里等待你上演的是哪一场滑稽的戏剧。

那天阳光出奇的好,我能清楚地看见空气里飞舞着细小的尘埃。包包约我去操场看他踢球。我带了一书包零食兴致勃勃的准备看一场精彩的足球表演,来到操场的时候,看见他带着一群初中生,在操场不亦乐乎的挥洒汗水真的哭笑不得。他个子很高,在一群初中生里尤为扎眼。竟然也装起了大人的模样,充当了一回教练。

就在我为他一个回旋喝彩的时候,包包突然就这么顺势倒了下去,我慢悠悠的走过去,蹲下来拍他的肩膀:“喂,包包,别装死啊,醒醒。”

“你要再这样我就走啦......喂,包包......”

后来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是怎样离开操场的,隐隐约约听见救护车呜呜丫丫的声音,又好似窒息的人群慢慢朝我们包围过来。

......

地理老师在说到“千岛寒流遇到日本暖流时,会温暖整个海域。”时,我的脑子里全是包包的笑脸,包包笑起来左边突起的那颗虎牙,包包说话时揉着我碎刘海的宠溺模样......

包包手术当天,我以胃痛要去医院为由向班主任请了半天假,一直蹲在离手术室不远的地方,像一只触觉灵敏的猫,竖起汗毛焦急等待窥伺着手术室门口的风吹草动。我不敢上前询问正坐在门口同样焦急等待的父母关于他的近况,怕我俩恋爱的事情就此败露。直到医生一身疲惫的从手术室门口走出来说:“一切顺利。”的时候,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再次见到包包,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眼就看见了他。我刚想跟他打招呼,他目不斜视的从我旁边走过去,刚要出口的话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天正好我来姨妈,下午上完课,肚子痛的趴在桌上差点虚脱,没有去吃饭。我之前跟包包提过痛经的事,没想到他会这么细心,好像我的一点小情绪都被他尽收眼底。晚自习第一节课下,桌上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我正热泪盈眶的时候,看见包包低着头站在班主任面前,好像是被训了。原来这厮为了给我找红糖和热水,逃了一节晚自习,被班主任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可能成绩好的缘故,班主任又兼顾到他术后第一天返校,没有记他旷课。但是因此,我和包包恋爱的事情也就这样败露了。

第二天班主任找我俩谈话,给我们做了一个多小时教科书般的思想教育。后来我才明白,年少时候的爱情真的经不起推敲,像五彩斑斓的泡泡,看似美丽,实则一碰就破。

从办公室出来,我们一路没有说话,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突然想起木心在《文学回忆录》中写的厄尔普斯回地狱寻找亡妻的故事,不懂他彼时的冷漠,终于忍不住问他:“你要是真心在乎我,为什么不回头跟我说一句话。”这一回头,就好像神话里的厄尔普斯和欧律狄克,从此阳阳两隔。我和包包年少懵懂的感情也走到了尽头。

“老师说的对,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我难以接受一向明智的他会说出这个可笑的理由。

那天,我还是和他一起吃了分手饭,看了最后一场电影。我根本不知道电影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只是靠着他的肩膀一直不停地哭,他一脸冷漠的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攻城略地的吻了下去。

......

高一下半学期文理科分班,我选了文,包包学了理。我们忙着各自的学业,为了理想的大学拼命奋斗,从此便分道扬镳。

那段懵懂的感情却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理想,放弃了无畏的爱情。

(五)

一晃就是三年。

我却一直不敢轻易再去触碰感情这个东西,却一直在打听关于包包的消息。我好像始终都没能从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里走出来,像个虔诚的信教徒,相信辛波丝卡的《一见钟情》的爱情,认为人这一生应该只谈一场终生的恋爱。后来才明白,或许只有诗人才能如此纯粹的做到“一生只爱一个人”吧。之前在知乎上看到有人说,一段感情对于女人来说,就像竹子,砍一截少一截,知道最后只剩下根部,才发现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对于男人来说,每个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就像手中的披萨,你在他心中只是一块披萨的分量而已。我想,我之于包包而言,大概就是那份披萨的十分之一或者二十分之一的分量吧。

燥热的八月末,某个蝉鸣不断的晚上,我突然梦到那天和包包一起去游泳,他拉住我的袖子说:“柠檬,我们在一起吧。”

去年国庆我回家,才知道包包去世的消息。我像被雷击了一样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听说包包是在八月末走的。因为旧病复发,经常头痛,为了忙学业,一直拖着没有去看。大一的时候去做了第二场手术,此时肿瘤已经扩散,全市最好的医生也没能挽救他的生命。做完手术时,他已经不会说话,只会呆呆的看着某处傻傻的笑。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生,自然不是我。朋友给我发了一张照片。那是之前我们经常去的那条河边,他站在桥上比划着剪刀手,咧开嘴朝镜头微笑。那个高中时爱笑的男生似乎又坐在我对面,手中的水笔完美的打了好几个转:“你知道为什么伽利略说世界上最完美的图形是圆吗?就像你,始终绕不开一个我。就像我,始终绕不开一个你。”

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你,你头痛的时候就催着你去医院看。如今我触摸到的是不是就不会是冰冷的石碑,见到的人应该就不是此刻同我一样站在碑前的人。

“其实,包包最放不下的还是你。葬礼也是他生前不让我们通知你的。”

“他跟我说,当年和你分开是因为得知自己病情,他一时无法面对自己,无法面对和你的爱情。他说宁愿此刻辜负你也不能让彼此以后越陷越深,他始终是要提前走的,这样你应该就不会特别难过了吧......后来是我执意选择要跟他在一起照顾他到最后......”

......

太阳从东边慢慢将光芒撒向大地,赶走了无穷的黑夜。我坐在大三巴牌坊下看着他的照片泣不成声。

包包,我们说好了以后一起去大三巴牌坊看日出的,你这个混蛋骗了我那么久,如今我来了。你什么时候来呢?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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