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往事

我站在这个久违了的小镇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以前。

绕着大操场走了一圈,我才能站定下来,给你拨了个电话,微笑着问:“猜猜我在哪儿。”在遥远太平洋对岸的你,自然无法想像出万里之外的中国内陆,江西北部偏僻山区的一个小小的县城之中,一个空无一人的学校操场上,我正在贪婪地呼吸着少年时代的空气。

这个操场今天已经成为中学的一部分了,而我当年,每天下课都是跟着伙伴们冲出校门,来到这里,互相打闹。我的班级已经青砖斑驳,成了宿舍,而当年我仰望高大桂花树的地方,已经拔地而起一座陌生的钢筋水泥高楼。于是这个秋天,我再也闻不到馥郁的香气。

这个小镇已经面目全非,而我却不停地走遍它,不放过任何一丝和我生命契合的痕迹。青石铺就的古老街巷仍然在,但两侧的木制房屋已经变成了砖楼,没有天井,没有嘎吱做响的楼梯,也没有猪圈。宽阔的河堤还在,但旁边的菜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繁忙的柏油公路。我走在坝上,当年可以供我灵巧奔跑的河坝在中年发福的我看来是如此窄小,每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

我慢慢走到老槐树横展过来的树枝下,站定。

洗衣的妇人和二十年前一样,用古老的木槌,在河边砰砰地捣衣。她们来来去去,拾级而上河堤,又拾级而下,路过我的时候说说笑笑。当年那个坐在树杈上的少年哪儿去了?当年在河堤上边走边用心背书、偶尔抬头看他一眼,抿嘴偷笑的姑娘又哪儿去了?

我站在树影里,做声不得。眼睛清澈而亮的她,面容红扑扑的她,是不是也变成了这些岁月刻在脸上的妇人中的一个,湮没在这个日渐热闹的小镇当中,再也找寻不到?

我知道,自我二十年前离去,这个小镇,对于我来说,就凝固了,直到我今天的重返。我顽固地搜寻记忆,以为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是当年我所熟识的,只是我们互相再也认不出了,这是一种多么可笑的想法。但我仍然不能阻止自己这样去想,哪怕我所珍藏保留的记忆,已经变成风中的沙子,瞬间吹得无影无踪。

记得看过一部电影,有关怀念的一段。谈到逝去的母亲,父亲对孩子说,当你想念母亲的时候,是不是想到的是她在做什么,和我们说什么话,她的样子是不是都很清楚?孩子点点头。父亲接着说,那么你看,其实她并没有离开我们,她依然活在我们中间,在这里。他握住孩子的手,指指胸口。

是的,对我来说,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依然新鲜活泼,他的青涩他的爱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和她走过的田埂我都了如指掌,他和她数过的萤火虫我都历历在目。这会儿,我分明看着他跳下树枝,牵着她的手,从我身边经过,下了河堤,顺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一直朝前跑去,直到消失不见。

我仍然能够听见他们快乐而干净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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