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院子(配图版)



我总想跟谁说说爷爷的院子,又总是很犹豫,毕竟,比起鲁迅的百草园和萧红祖父的园子,爷爷的院子很普通,很一般。可是,如果我不说,那些闪现在梦中的童年记忆恐怕即将流逝于记忆的沉沉黑暗。

离休后的爷爷拒绝入住干休所,嫌市区吵,嫌那二层楼像鸟笼子,于是,便有了爷爷的院子,带给我童年无尽欢乐的乐园。爷爷笑称他的院子有一亩三分地,离休后的他只管这一亩三分地了。

这一亩三分地方方正正,一进门,有个影壁,左手拐进来,一条红砖铺的甬路把你引到葡萄藤下,正对着你的是个圆形大鱼池,不仅养鱼,有的时候还养鸭子,不用怕,冲你狂吠的黑狗妥妥拴在院子的西南角,铁链子比我手腕还粗,往右手走,一拉溜的六间大平房,坐北朝南,穿过客厅,就到了后院,挨着墙边一排大杨树,再走就是一片庄稼地了,西红柿、黄瓜、豆角、韭菜、茴香、茄子…贴着西墙是一排鸡窝和兔子窝。有时候也养羊,就拴在大白杨跟前儿。

我家离爷爷的院子有二百公里,每年回去两次,合起来待不了一个月,我怎么也住不够。每次回家还没进院门,就喊,奶奶,我们回来啦!第二句就问,狗放着呢吗?小黑记性差,总也记不住我,老是嗷嗷冲我叫唤,要是放着狗,我爸就把我抱起来,我还要把脚丫子敲得老高,生怕小黑咬了我。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特别想小黄,和小黑一起来的小黄总是那么温顺,我骑在它背上都不恼。可惜,小黄被我爸给吃了,还有我爷爷、我大大、我老叔,他们把我心爱的小黄当成了下酒菜。

夏天的院子有着无穷的生机。我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哥哥爱吃的黄瓜炒鸡蛋,都能从自己家的院子收集食材,两个长身体的孩子对鸡蛋的消耗量是惊人的,忙坏了院子里的十来只母鸡,奶奶一有空就剁一大盆菜攉上棒子面,给母鸡加餐,提高产能。



鸡窝的北边是兔子窝,刚出生的小兔子跟耗子似的,我连摸都不敢摸,再过几天,长出毛来就可爱多了,像一团团棉花糖。我把裙子一拉,兜成一个小兜子,抓了一把“棉花糖”,小心翼翼地拿给姑姑看,姑姑半躺在床上,伸出手摸摸兔子,终于笑了,姑姑已经好几天没笑过了,紧接着又掐了一把我的脸,嗔怪我把爸爸从上海买给我的小裙子弄脏了,让我把床头的针线框递给她。那里面有一件没钩完的毛衣,是给我的。那件毛衣终究没有钩完,姑姑就离开我们了。奶奶接着钩那件毛衣,总是钩着钩着就走神了,回过神来,问我还记得姑姑吗?我当然记得,姑姑是幼儿园老师,喜欢带着我唱歌跳舞,姑姑的房间里有唱片机还有许多漂亮裙子。奶奶总说,姑姑是因为带着孩子春游回来,用凉水洗了脸,冲着了毒气就一病不起了。其实,我知道姑姑是先天性心脏病。



姑姑走后,奶奶总是很忙,一会儿做饭,一会儿拆被子,转眼不见又去绣花了,忙到没有时间跟我玩。我只好像跟屁虫一样缠着哥哥,我们把大娘养的雪白的波斯猫化成了四不像,脑门上顶着“王”,尾巴上画彩虹。有时候,哥哥烦急了,就转身冲着我大喊,戈德迷思来啦,这招太灵了,吓得我抱着脑袋满院子找奶奶。

哥哥总是嫉妒我,因为奶奶偷着炸知了给我吃。这知了是我跟着爷爷去抓的,当然该我吃了。天一擦黑,爷爷就带着去抓知了猴,他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攥着我,一晚上能收获五、六只知了猴,把它们放在纱窗️,第二天就蜕皮了,刚蜕皮的知了是肉色的,炸起来最香,要是起床晚了,等它变成黑色的,就不好吃了。



我和哥哥也有配合默契的时候,爷爷的鱼池子太大了,大到我和哥哥总想往里面跳。有一次,哥哥用竹竿轰池子里的鸭子,“不小心”掉进去了,可我把羡慕坏了,玩命央求奶奶把我也扔进去,要说我小时候就是个磨人高手,奶奶实在不耐烦,就默许了。有我哥的接应,我很快就下水了,可是池子太深了,我又不会游泳,只好扒着池边踢水。哥哥一会儿表演跳水,一会儿扎个猛子,每次扎猛子都能捞出几样我失踪的玩具。我怀疑,都是他给我扔进去的。我们就这样霍霍,把水扑腾了一院子,玩到池子里的鱼缺氧得往外蹦,爷爷终于坐不住了,脸一沉,连话都不用说,我和哥哥就立马爬出来了。

等我第二年回去的时候,爷爷又砌了两个小池子,浴缸那么大,专门给我和哥哥泡着玩的。爷爷不会做饭,可是他会煮面,可惜我只吃过一次,还是在大热天,爷爷张罗着自己做,忙活得汗流浃背也不许奶奶帮忙。奶奶说爷爷的肉丝面只有我和我哥吃过。其实奶奶也和我们一起吃了。要是赶上我在奶奶家过生日,我哥比我高兴,多半个蛋糕都进了他的肚子。我问爷爷奶奶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奶奶笑着摇头不说话呀了,爷爷说,你奶奶的生日也在夏天,最热的时候。

冬天的院子很没劲,后院的鸡被炖了,兔子被熏了,连羊也被涮了,只有前院池子里的鱼还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下面暂时安全。可是我想钓鱼啊,爸爸先是把冰面凿了个洞,接着用火把绣花针烤红了,趁热用钳子一弯,穿上棉线拴上鱼漂,找根竹竿一系,我立马消停了,一手抓着鱼竿,一手攥着半拉馒头,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下午,任凭谁怎么劝也不进屋。功夫不负有心人(瞎猫抓着死耗子)还真的钓上来一条,我记得清清楚楚,是红色的,应该是锦鲤本鲤没错了。

爷爷的院子几经改建,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不变的是每次回家,大大带给我的鸡蛋,还是爷爷院子里养的鸡,下的蛋。带给我童年无尽欢乐的院子,仍然在滋养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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