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少年,川中喝茶的光景

一个急稿,写四川的系列,这是第二篇。

估摸着能找到这里来的少侠,都该在微博看过了。老衲看能不能把其他的也偷偷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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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生活极其安逸,故说少不入川。本地方言称舒服为巴适,语调轻软,巴字拖着长长的尾韵,而适字蜻蜓点水,略为上挑,有一点钩劲。此地处于岷江下游,支流釜溪穿城而去,因而俱备山水之胜,兼之东汉已有官府在此设盐井,打出的盐雪白如练,只作为贡品。当我读到周邦彦写宋徽宗和李师师风流时,有流水般的并刀,用于擦洗橙皮的吴地新盐,即使明知不对,也止不住地联想到自贡二字。似乎他们的罗帐也应是蜀绣,灯影里应有外巷的小贩,叫卖辣汁豆花。

古代茶盐并是官营的商物,而自贡的茶不出名,供给全靠上游的成都。釜溪河岸有不少茶楼,店家自备井水,墙角置一座缸。茶不名贵,满满装在白瓷蓝花的杯子里,可以任意续。约是生意人有些信仰,但他们似乎不拜关公,而是拜观世音。院侧小小的神祠,泥做的神像,有暗红色小灯,贡品都是橘子瓜子一类寻常茶点。观世音眉目清秀,低垂着眼,若有所思。

周六上午有课,而下午时候,蜀光中学的老师们大都聚在临江的茶楼里喝茶,顺便也备课。茶楼本是市井地方,不拘谁付一点钱,坐到二楼去喝一盏玉兰。进门的天井里,养着大缸荷花,方形的花盆碎了半个,也用来养虬结的矮松树;四川人是习惯养植物的,因为土地肥美,葱蒜都易活。茶楼的桌子低矮,竹椅藤椅全不配套,不挂字画,地上丢着瓜子壳。午间日头移过檐顶,此处便支起竹帘,借来点江上的水气,为得这一点江色,满楼氛围都雅驯起来。隔岸有峭立山壁,满山篁竹,逼来一窗的青翠,水中还有渔船,为江面做轻巧的句读。这扇窗裁剪得了,则宜悬在文震亨的斋前,被他赞叹为上品。

蜀地多雨,渔船皆有蓬,横杂杂地停泊在江畔,船上烧着炊饭,江面弥漫白色的烟。他们捕鱼、渡客,也做点针线生意。偶尔一次过江,看到他们黑漆漆的炭锅,煮的是鱼、萝卜和米饭,临出锅要撒一把葱花。躺在船腔里,则看到星点天光自乌篷的缝隙漏下;趴在船头,伸手能捞到豆绿的河水,水面浮萍茂盛,下面有细小的鱼与蝌蚪。

对于茶的种类和品相,我知之甚少,银丝冰芽、龙团胜雪等种类,茶楼是不会有的,常喝的一种碧沉沉泛甜,茶叶舒展,沉在杯底,喝过会很困。茉莉气息清香,茶中小朵的花半开半阖,也有碧螺普洱这些常见品种。剩的茶水倒到院角,篱墙把堤岸和江隔开,茶全喂了上面的牵牛藤。我记得的是有种茶点,甜软白糯,有如坠入豆粉的汤团子,馅也是芝麻打的;还有种茶点以锡纸包裹,拆开来是方正的糕,一捻就散成粉,搁进嘴里满口绿豆奶香气。不喝点茶咽咽,会化不开。

当街叫卖的吃食有糍粑、凉糕、豆花和麦芽糖,当外婆嫌我烦时,就叫一碗凉糕,小贩给一片飞薄的调羹,自己舀着吃。老师们也没全在备课,通常把市里下发的提纲勾一勾,改几份卷子,就一心一意地喝茶嗑瓜子,叫两桌麻将,摆起午后漫长的龙门阵来。川地方言好听,但我现在已几乎不会讲,每想起来,惭于自称四川人。

吃过了茶点,又喝过外婆的茶,我会垂着眼皮犯困。麻将嗟跌的碰声里,隐约听到半导体唱着川剧,讲诸葛亮六出祁山的故事。又想起头天背的出师表,“……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店里养的嫩蒜苗,总免不了要掐一把送我们,等到晚上回去,就与大片的肉、辣椒和腌萝卜,炒在一个碗里做回锅肉……

等到真的睡熟,就盖上毛巾被,团在藤椅圈里睡午觉了。

麻将声也不歇,供着观音像的香烛滴的泪,已经在灰盆里积了一片。岸畔的山前有群鸟飞过,蜀地常见的白鹭,姿态优美,像一首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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