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我以为
远处辽阔的山
是难以驾驭的飞翔
我以为
前方汹涌的河
是无法启程的远航
我以为
路边朦胧的雾
是你望尘不及的模样
可你在我心房
种下爱情的希望
你盈盈的笑
让这天地开始了万物生长
在易武的山上,我们遇到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忘情的唱着一首古老的傣族歌曲,我们听不懂歌词,但总觉得曲调悲切,男人唱的一往情深,我们听的莫生惆怅。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个男人叫岩叫,曾经是个赌徒。
岩叫是个老傣族,从爷爷奶奶开始就是正宗的傣族
傣族多数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又称小乘佛教。由于小乘佛教主张男子在一生中要过一段脱离家庭的宗教生活,才能除苦积善,成为受教化的新人,成年后有社会地位,所以傣族寨子里的佛寺很多,送男子入寺为僧极为普遍。傣族未成年的男子几乎都要过一段僧侣生活,识字念经,然后有的还俗回家,也有的就此终身为僧。
岩叫说小时候的岩叫是寺庙里最幸福的和尚,因为从他做和尚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有人在等他,并且会一直的等。等他的姑娘叫玉儿双。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冷暖相知的等待更加美好的事情。
初阳微升,薄雾渐起,寺里的钟声穿过寨子里每一处的角落。小岩叫坐在寺堂里,闭上眼睛吟诵经文时总有一个小脑袋在窗外静静地听,灵灵的看,那是小小的玉儿双。
她总留着长长的秀发,穿着淡紫色的傣家裙摆,腰上绑着雪白的银腰带,单脚跪在窗外的台阶上,露着小脑袋,好奇而开心的看着岩叫诵经习字,每每看与岩叫的目光相撞,她总是好不吝惜那白的如同云朵一般的笑,并偷偷的向岩叫挥挥手。岩叫说那场景似是是寨子里所有的百花齐放。
后来僧师不让玉儿双再来寺院,说影响岩叫的佛业。玉儿双就在寺院的大门口等岩叫下课,她总是早早的在家里拿上一些糯米粑粑(傣族食物)或是味道正好的酸芒果,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静静的等岩叫下课。岩叫下课后,她总和岩叫讲她看到一只蝴蝶落夕霞,两只蚂蚁在搬家,还有树上的三只知了在吵架。她一边兴奋的说着,一边把准备好的食物拿给岩叫吃,见岩叫狼吞虎咽总是心疼的嘱咐他慢些吃,见岩叫慢条斯理,又总担心的问岩叫是不是带的东西味道不好。岩叫说小的时候他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玉儿双是经文里的那束光,点亮了他心里所有的窗。
在濛濛的清晨,在炎炎的午后,在雨落未落的阴雨天,在火烧的云彩漫过傍晚的夕阳。岩叫常常对她唱在寺里的新学来的歌曲,玉儿双常常跟着岩叫的旋律跳歌里的舞。他唱着歌,她舞着风,岩叫说那是一个故事,一个美好而真实的童话故事。
微风暖阳,万物生长,情窦初开的岩叫用傣族的文字给玉儿双写了一封情书,把情书送到她的手里,可是玉儿双不识字,岩叫红着脸,把情书给她读了一遍。岩叫说他忘不了玉儿双那时候的样子和面容,似野花绽放,如盈盈春水。岩叫在他们家的茶园里选了两棵茶树,它们距离相近,枝叶都连在了一起,似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侣。岩叫用傣文刻了两块木牌,一个写上岩叫,一个写上玉儿双,刻完把它们挂在树上,他拉起玉儿双的手对他说:你看,这两棵树,就是咱俩。我们要一直这样,手拉着手,谁也不许放开。
在四月之初,南方生命之季来临的时候,傣族的新年,泼水节,随着这万千的水花降临在勐巴拉娜西的每一寸角落。
他手捧鲜花,她捻叶插发,他拉着她的手,穿过这大街上的人潮人涌,绕过路上的歌声雷动,他们站在泼水广场里漫天的水花里,周围喷起高高的水柱,岩叫说那像是他初识爱情时的心跳,玉儿双踮起脚,温柔的吻向岩叫的唇角,那一吻很短暂,短暂的不及昙花的一现,但却极为美好,岩叫说那天泼水节的水很甜,那场青春时期的梦也一样甜,如同熟的刚刚好的菠萝蜜,无法言喻,难以忘却。
夜晚,漫天的孔明灯遮盖了天空的繁星,人们来到澜沧江的江边,纷纷展开孔明灯,虔诚的向天空许着愿。玉儿双点燃了一只灯,突然面容严肃的对着灯说:我玉儿双,一定要娶了面前这个黑黑的小伙子!那股子突如其来的霸气带着天真的稚嫩让岩叫的眼泪溢出眸子里的湖。岩叫说那只灯,还没有飞的上天,就已经被澜沧江的风吹进了江里,玉儿双看到飞进澜沧江的孔明灯,忽然拉着岩叫的手,指着澜沧江,大声的用傣语吼道:澜沧江,既然你打劫了我的愿望,那你就帮我们实现。说完她虔诚的合上双手,闭上眼,向澜沧江深深的鞠了一躬。那天夜里,他们在江边的石滩上,玉儿双枕着岩叫的腿,嘴里哼唱了一首悦耳的傣族歌曲。岩叫说那歌曲很长,长到了他多年后的梦里。
傣族人家喜爱女儿,以生女儿为荣。女孩儿被称作“摇钱树”,而男孩儿则被称做“赔钱货”。傣族男子到适婚年纪便要上门女家,在男子出嫁前,要到女方家里做苦力三年。三年间,男子每天都要砍柴、榨糖、舂米,上山割橡胶或下江淘金。男子吃住都在女方家里但只能睡客厅。期间长辈们会看男子的表现,只有通过三年的考验,才能嫁到女方家里,举行婚礼正式成为夫妻。
傣族男子在上门前都要准备丰厚的嫁妆也当彩礼,一般有全套的银器、数亩香蕉林和二三百棵橡胶树。橡胶树价值不菲,有时陪嫁过去的几百棵橡胶树会把男方家里“赔光”,这就是男子被称为“赔钱货”的缘由。
但是岩叫家的没有橡胶树,所以岩叫还俗后,就去了昆明打工,他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岩叫说要去打上几年工,赚上一些钱然后去她家里做上三年家务,让玉儿双的父母满意。让寨子里都知道他是一个好的赔钱货。
岩叫到了昆明,发现曾经拜过的佛祖,曾经念过的经文都没能帮的了他,长期寨子的安逸生活,使他觉得这个地方举步维艰,那时候,他染上了赌博。
最初的几场短暂渺小的胜利让他相信自己可以赌赢全世界,可最后却输得一无所有。岩叫在赌场赢一次的时候,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可以赢,岩叫输一次的时候,他坚信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输。然后他失去了家里的几十亩的香蕉林,剩下了坐在破落院子里,抽着水烟的母亲,和眼含热泪望向他的父亲。当然也失去了他的玉儿双。
岩叫忘不了,他去找玉儿双时,玉儿双的母亲打在头上的水烟枪,忘不了寨子里的长辈恨铁不成钢的绝望咒骂,是啊,有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赌徒呢?那晚,玉儿双含着泪说要他好好做人,不要再赌了,她说她还会等他,等正正经经的岩叫回来找她。
岩叫说他太想赢了,第二天一早他拿着他所有的希望和他一百多亩的茶园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他又去赌了,结果毫无悬念的输了最后一点的希望。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玉儿双。岩叫说他把最后一亩茶园输了以后,就失去了再次见到她的资格,美好的事物,是需要用美好的心灵才能配得上,她还是以前的坐在寺外满是美好的小姑娘,可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心无杂念的小和尚。
岩叫说玉儿双最后娶了其他寨子里的男人,听寨子里的老咪涛说那个男人很朴实,很能干,对玉儿双很好,玉儿双很幸运生了一个女儿,他说他没见过,但是敢肯定那个小龙婴肯定像她一样漂亮。
那天赌输以后,茶山就被一个外地人买了,岩叫对那个外地人说,他想在这个院子里照看这些茶树,每个月给多少工资都行,外地人同意了。岩叫在茶园里搭了一个棚子,就搭在了那两棵岩叫和玉儿双的正对面,岩叫再也没赌过,岩叫说往往只失去金钱和物质的赌徒是幸运的,最痛苦的是失去了糯米粑粑,酸芒果还有那夜漫长美好的歌声。
岩叫把两棵茶树养的极好,岩叫带我们看茶树的时候开心的跟我们说:你们看看,岩叫和玉儿双他们还在一起呢,他们更繁盛更亲密了。说完他只看着面前这两棵树,不再言语,任风抚过他的眼睛,铜色的面孔渗出两条清澈的河。
岩叫说他最近看了一本书,书上说根据北宋哲学家邵雍的计算,这世界上的事物将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也就是说,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之后,我还会遇见她,那时候我一定不赌了,我一定好好准备我的嫁妆,去她家让她娶我回家。我一定……
他望着茫茫茶园,又喃喃的说:可是,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以后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给我送酸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