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聊一本书《时间的女儿》,它在推理小说排行榜长年稳居桂冠,它的作者是推理小说与阿加莎齐名的约瑟芬铁伊。与产量丰富的阿加莎不同,铁伊一生只写了8部小说,没有一处败笔。
如果抛开这本书的文学性来看,这其实也是一本论证严密的历史考据著作,作者的旁征博引、步步为营的严密论证足以令一个渊博的历史博士汗颜。在这本书里,没有任何骇人的命案发生,作者要做的事情却是通过实打实的史料证据,去推翻一个流传几百年的谎言。
故事发生在金雀花王朝末年:英俊风流但头脑简单的爱德华四世因病英年早逝,于是将自己的两个儿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弟弟理查三世。而居心叵测的理查三世在成为护国公后,却无情地诽谤了自己母亲的名誉,否定了他的兄长们的继承权,并且在伦敦塔中无情地杀害了爱德华四世托付给他的两个遗腹子,成为了英国近代历史的一大丑闻,也使得理查三世成为英国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国王之一。也因为这件事,理查三世众叛亲离,随后金雀花王朝大厦将倾,英国进入都译王朝的时代。
然而真相果真如此吗?即使我们无法回到历史当中去,但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情是历史往往成为权贵维护自身利益的利器。大部分时候真相不会书写在王公贵族书写的正史里,但也许会留存在那些最原始的凭证典籍里。
铁伊在书中也说明了这些原始凭证的重要性:一本史书上也许可以记载一位贵族夫人生前没有子嗣,但如果你在一个账簿中发现这位夫人在一个具体的时间因分娩而购买一块布料,那么不难肯定这位夫人曾经生育的事实。
跟随着铁伊笔下的侦探一层层剥离剖析,这本书得出的结论也是充满了浓郁的政治阴谋论色彩:1.理查三世不是杀害男孩们的凶手,他只是新王朝的政治牺牲品;2.真正的凶手是新王朝的国王,而他也是男孩们的姐夫。
严密的逻辑论证使你不得不承认,铁伊在讲述一个沉默的真相,而这要比莎士比亚的戏剧简直好看百倍。
书中曾提到一个关于汤尼潘帝的概念:一个完全不真实的故事,逐渐演变为传说,最后这件事成为人们口中千真万确的事实。
《时间的女儿》这个书名则取自英国的一句谚语: Time breeds truth(时间孕育真相)。然而,如果你简单的认为,时间只有真相这个女儿,但可能离铁伊的初衷也相去甚远了。虽然借侦探格兰特之口,铁伊道出了她认为的真相,但事实上在今天的英国以及世界上大部分地区,人们依然会把可怜的理查三世当作一名可耻的谋杀犯。
流言止于智者,但在普罗大众那里依然泛滥。时间的女儿绝不止有真相,她孕育了更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今天我们站在一个理性的立场,尝试去分析那些时间产下的那些怪胎到底是如何产生并发展起来的。
如果你看完了《时间的女儿》这本书,你大概会知道:亨利•都铎杀害了伦敦塔里的男孩们,并栽赃给了理查三世,所以亨利是这件事最大的幕后元凶。德高望重的莫尔•托马斯对这件事情进行了转述,他间接地成为了亨利最大的帮凶。
但要论真正是谁造就了后来理查三世广为人知的臭名昭著的形象,那么这个荣誉非我们亲爱的大文豪莎士比亚莫属。我这么说真的不是冤枉莎士比亚,当然我这个言论也并不会因此降低莎士比亚在历史和文坛上的重要性。
说到这个,我们就不得不说说大一些大众文艺对知识传播的重要性了。
先从我们自己的国家说起吧。举个栗子,如果我问一个人:说到东汉你最先想到什么?大概很少人会想到王莽(地皇)、刘秀(汉武帝)、刘肇(汉和帝)这样一些真正对历史发展起到作用的人。更多的人会想到东汉末年的三分天下,想到刘关张三结义,想到神机妙算的诸葛亮和喜欢人妻的枭雄曹操,这些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内容。
究其原因,毫无疑问是《三国演义》这部巨著将这段历史生动地讲给每一个中国人听。因为《三国演义》,人们知道了关羽简直就是正义的化身(事实也并非如此),知道了诸葛亮像一个妖怪一样算尽天机(当然他也没有那么厉害)。
中学的语文会告诉大家,中国古代的文艺形式经历了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这样子的变化。这个变化有什么特点呢?那就是文艺创作逐渐平民化、大众化。唐诗宋词都还只是文人之间的把戏,但戏曲和小说这样的大白话可就成了大众娱乐了。
以《三国演义》为例,这本来只是一部历史体裁的小说,但是有多少人提到三国时就已经这书中的内容当作事实了呢?如果没有《三国演义》,曹操会成为千年大奸臣吗?诸葛亮会成为千古第一相吗?关羽会成为忠义的化身留下一座座关帝庙吗?答案是未知而且多半是否定的,当然这种否定的意义不大。
事实上,三国这段历史在中国漫长的封建历史长河中,确确实实只是十分短小甚至不那么起眼的一段,而如果没有小说、戏剧的传播,这段历史毫无疑问也只会成为历史长河中的一片浪花,那些活生生的面孔也只会淹没在历史的尘埃当中。
再举一个例子,今天中国人都知道的人物——包拯,人们称之为包青天,刚正不阿,断案无数,为百姓所敬仰。但如果宋史的人都会知道,包拯在宋朝真的办过那么多案子吗?没有。可以说,戏曲和小说创造了这些人物,也顺带地创造了人们心目中的某一段历史。
这个结论放置于英国乃至于世界各地,仍然是适用的。甚至今天,我们得到的许多知识或者经验,都是通过这样那样的大众媒体所获得的。
很多人都有过的共同经历时:如果你的小学语文老师在某个字的用法或读音上存在谬误,当你发现正确的用法或读音时,大概会惊讶自己错了这么多年。对于接受那些大众传媒所传达的知识的我们而言也是这样的,直到你自己发现了某段历史事件和你的认知存在匪夷所思的差距时,你才会有一种一种蒙在鼓里的感觉。
毫无疑问,莎士比亚的戏剧所塑造的那个跛子、独臂人、谋杀犯理查,成为了人们心目中理查最为深刻的印象。在中古世纪,书籍是贵族的专利,一个普通人是缺乏获得知识的途径的。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戏剧就是一个普通人获得知识的一个重要途径了。对于一个农民、一个仆人、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妇人,他们所能了解到的理查三世,就只能是莎士比亚笔下的那个理查三世。
在这种大众文艺里,历史其实是最受作家们欢迎的素材了,因为它取材方便,而且很有市场。而作家们也以富有想象力的方式编撰了历史,以符合观众们的口味。
试想一下,有哪个剧作家会放过国王叔叔为争夺权力而杀死年幼的侄子这样的宫廷剧桥段,这大概是观众们最为喜闻乐见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