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房子

奶奶的房子

        在小城的南端,有一条被绿荫遮挡的小路,小路的南端,有四排矮矮的平房,在周围的楼房之间,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特别。平房之间有小小的胡同,而挤在胡同尽头的,便是我奶奶的房子。在这所房子里的各处生活过的光景,是我最怀念的光景。

<关于卧室>

    小的时候,住在奶奶家,和奶奶一起躺在木板床上。奶奶有时会给我讲睡前故事把枕头竖起靠在床头,身子靠在枕头上。早已经烂熟于心的童话,被奶奶读的俨然如新:努力想要读出普通话音调的样子十分有趣,像一个正在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为故事更添几分趣味。

    奶奶肌肤很敏感,对很多东西过敏,尤其是夏天,害怕被蚊虫叮咬。只有蚊帐不行,必须是完全密封的蚊帐。夜半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几只机灵的蚊子,从蚊帐的小孔隙里面钻进来,惊扰我们的睡眠。奶奶总小心翼翼,打开暖黄色的旧旧的小台灯,戴上那只老花镜,在床上悄悄地观察蚊子,伺机行动,除了拍到蚊子那“啪”的一声响之外,我完全察觉不到任何动静。直到我醒来,总会看到奶奶手掌心里的一只带血的蚊子,奶奶把手伸到我面前,“咦,逮住了,看你还咋兴盛。” 奶奶的手掌很大,也很厚,她总能逮到不让我们睡觉的蚊子。又可以躺回床上,继续做我刚刚被打断的梦了。

    那个破旧却又结实的木板床,承载了我儿时太多的梦境。

    有一次,也许我做了旋转木马之类的梦,终于在凌晨五六点多自然醒来,猛然发现我的脚竟放在奶奶的脖子上!入睡的时候,我可是和奶奶同方向睡的呀。我赶忙把脚移开,直起身,努力回想我究竟做了怎样的梦。不免感到害羞,又有点好笑。不知道我是何时把脚放到奶奶脖子上的,她竟然没叫醒我,可能是怕惊扰到我,奶奶甚至和她入睡时的位置一样,一动也没动。奶奶早已醒了,我吞吞吐吐地说“奶,我...我咋把脚放你脖子上了...”奶奶嗔怒道:“那谁知道!”随即又憋着笑看向我,没憋住,露出了两颗门牙。

<关于厨房>

    奶奶做饭一直很好吃,至少我这么想。哪怕很普通的家常菜,也是我眼里的珍馐美味。我最喜欢吃炒土豆和西红柿炒蛋,还有炸茄子。

    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时,我就会去厨房看奶奶做饭。奶奶从不让我帮忙,可能是担心,又嫌弃我吧。我站在奶奶旁边,垫着脚,伸长脖子,看着在锅里被快速翻炒的金黄又润泽的土豆;闻着溢出来的那种,只有奶奶的菜才有的香味,在后来,每当我想到这种香味,总想起奶奶在厨房拿着锅铲的样子,并想念起奶奶的饭菜。

    奶奶的饭我从来吃不腻,哪怕长大了,偶尔周末回奶奶家,喜欢的仍旧是土豆和西红柿炒蛋。我相信当我不在家时,奶奶是不会做这些菜的。因为我发现奶奶的做菜水平不稳定了,菜的味道有时很咸,有时又有些淡,但我从不告诉奶奶。出生在上个世纪,经历过困苦的日子,爷爷奶奶总是分外节俭。我在外面可以吃到各种美味佳肴,但也许奶奶吃的最好的饭,就是和我一起吃的饭。

<关于客厅>

    小时候的我,热爱看电视。哪怕作业没写,哪怕饭已经被我放凉。电视一开,往沙发上一躺,脚在桌子撑上一放,就是惬意的一下午。那时我看电视的专注程度,真的是全神贯注,以至于有时全然不觉奶奶叫我。奶奶是个上进的人,她也要求我要上进。“琦~琦~还在看哩?”洪亮又悠长的声音终于传入我的耳蜗,我猝然一动,忙应着:“诶,奶,你叫我了?”“作业写完了没?”我一惊,“快了,快了!”......回想起来,每次被奶奶问到作业的问题,我总是回答“快了”,而每次在看电视时听到奶奶叫我,也都是在好几声具有穿透力的“琦!”之后了。

<关于浴室>

    遥记得奶奶帮我洗澡,在我六七岁时。我害怕水烫,总挣扎着从浴缸里跳出来,被我带出来的水花,溅在奶奶的衣服上,又溅在壁砖上,我看着奶奶衣服的颜色变深,壁砖变得湿漉漉,可又想到浴缸烫人的水,只好焦急地站在外面。

    水凉了一些了,我被奶奶塞进去,开始接受奶奶的“强力按摩”了。“好疼,疼!”我抗议道,奶奶说“哪疼了,我都没用劲儿。”我不断地挣扎着站出来,又不断的被奶奶塞进浴缸里,浴室的壁砖和地板,都在显示我费力挣扎的狼狈样子。有关浴室的回忆,是痛苦的回忆。

<关于庭院>

    最低调的,是院子里那棵葡萄树和那棵石榴树。在我出生之前,她们就在奶奶的院子里安家了。

    石榴树一直挺拔而粗壮,每到秋天,总能结下许多石榴果子,只可惜土壤太浅了,长出的石榴没那么鲜艳好看。爷爷会用杆子为我们摘下石榴,奶奶把它们洗干净,让我剥着吃。而葡萄树是细细弯弯的,需要一个支撑木去扶着她。爷爷用铁丝在院子的上方搭出网格状的葡萄架子,让葡萄树的枝干爬呀爬。许是葡萄太甜了,总招来很多麻雀,妄图偷吃我们的葡萄,奶奶就会跺着脚、拍着手,故意用粗犷的嗓音冲麻雀喊,“喳!喳!”,把它们吓跑。这两棵树陪伴我们很久了,我希望她们可以一直健康,一直能结出诱人的果子,陪伴我的爷爷奶奶更久一些。

    我几乎没见过奶奶哭,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是因为我和爸爸吵架了。

    不知道怎么,在路上和爸爸突然吵起来了,爸爸有时很暴躁,我也很倔。他把我丢在半路,很快就离我远去了,任我哭喊,他都没有回头。小小的我怎么能追得上他的脚步呢,我很害怕,很绝望,很后悔。

    我忘了我是如何回到家里的,只知道到家时,是满脸泪痕,走路没有形儿了。我看到坐在院子里的奶奶,奶奶望着我,我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怨气都吐了出来,奶奶开始默不作声地抹泪。有些微月光照进来,我借着光亮,看到泪水从奶奶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有的滴落在下巴上,有的掉在了衣服上。我不懂怎么安慰她,只好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奶,别哭了。”我感到愧疚,向爸爸道了歉,我们和好了。过了好一会儿,奶奶不哭了,语重心长道:“琦,别很跟你爸犟。你记住,家和万事兴啊!”

    长大后,我从奶奶的房子里搬了出去,我和奶奶很不舍。倒不经常想奶奶,而想起来的时候,常常是伤心的时候。

    在外上学,给奶奶打电话时,她总是话很少,很安静,只是叮嘱我好好学习。我有时会想,再在那张木板床上躺一躺,尝尝甜甜的青葡萄,再在那个房子里,和奶奶一起度过几年的静谧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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