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物事35,修钢笔

女儿给我快递回来一支钢笔。黑色的礼盒甚为典雅,打开盒子,钢笔的造型却有些古怪。怕我轻贱了它,在微信里跟我说这是进口的限量版,是一个合作商专门送的礼物,值大几百块呢。

一只钢笔值大几百块?我不置可否,反正我又不用这东西,就放在书柜显眼的地方,偶尔把玩一番,只是隐隐觉得闲置了可惜。

好长好长的时间不写字了,就是写字也不用钢笔,有个会议什么的,主办方会奉上文件袋,袋里有笔记本和一次性水笔。这年头,书写早已被电脑键盘和手机代替了,手头偶尔不得己要写几个字,中性笔廉价又方便。曾经象手机一样须臾不可离身的钢笔就悄悄地被束之高阁。

钢笔和钢笔的故事,就这样渐渐成了记忆里的物事了。

曾几何时,拥有一支钢笔却是一种时尚,一种身份的象征,是有知识有文化的Logo。

我们这代人,小学启蒙用铅笔,再用圆珠笔,四五年级后才能开始用钢笔。那时候,特别羡慕上衣口袋里插钢笔的人,他们不是老师就是官员,口袋里插的钢笔越多,似乎表示有文化的份量越重。尽管那个年代把知识分子说成是“臭老九”,但骨子里,老百姓依然对有文化的人报以崇敬,哪怕是暗暗的。

当然,钢笔插的太多了,就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记忆中有一段相声,不知是姜昆还是侯耀文说的,“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的,是小学生;别着两支钢笔的,是中学生;别着三支钢笔的,是大学生。要是别着四支五支钢笔的呢?——那是修钢笔的!”台下一片笑声。

这笑声是善意的,并不代表嘲笑修钢笔这种职业。有使用钢笔的就有修理钢笔的,手艺和职业往往相伴而生,修钢笔能作为一门手艺,曾是一个时代的写照。

作为一种书写工具,1809年钢笔在英国诞生。直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国才得到普遍应用并流行开来,因其便利且易于携带,从而取代了自远古就沿用了几千年的毛笔。那时候,但凡有点文化的人,上衣口袋都别着一两支钢笔,大老远一看就知道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体面风光,让人羡慕。

在我刚学会写字的时候,做梦都想拥有一支钢笔,一支锃明发亮的钢笔。

小学一、二年级写字都用铅笔,文具盒里少不了削铅笔的小刀和擦字的橡皮;到了三年级,用圆珠笔,买不起圆珠笔笔套,就只买光笔芯,笔芯外面卷一个硬纸筒;到了四年级,老师允许用钢笔了,当时买一支钢笔一两块钱,但农村条件差,对于经济拮据的家庭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清楚记得当年一学期的学费才一块五角钱,很多学生还拖欠几个学期。

农村孩子要想买一支钢笔,就得自力更生。捉蜈蚣、捡橡子、割黄荆条、挖土茯苓,拿到尚店街上的供销社卖了,买学习用品买钢笔。

我的第一支钢笔是父亲的旧钢笔。那是七十年代,我家下放在随县三里岗尚店,我在红军小学读书,父亲在红岩小学教书,父亲给我的是他的旧钢笔。

旧钢笔是“英雄”牌的,质量不错。过去市面上的钢笔,就算不是“英雄”、“永生”之类知名的上海品牌,质量也是不错的。一支好钢笔能使好多年,即使有点儿毛病,也不会扔,拿到修钢笔的摊子修一修继续用。一些讲究的人,买一支新钢笔,还会找修笔师傅简单调试一番,以便书写流利。

红军小学就在尚店街边。尚店街上,就有一个修钢笔的师傅,大家都喊他刘师傅。

刘师傅三四十岁年纪,高高的个子,大块头,上衣口袋里总插着钢笔,还戴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显得很有文化。他不是尚店街上的人,他和我家一样,也是随县城关镇的下放户。他家下放在均川七条,但他不去七条街上摆摊,而是走十多里到尚店街上来摆摊,没人问他为什么。只隐约听父亲说过,七条街上打击投机倒把厉害时,他就跑到尚店街上来了。其实尚店也搞运动,见风声大了,他就不来,也可能回七条街上摆摊去了。

说是摆摊,其实他只是租用了街上一家住户的门口。一个六七十公分宽的小桌子,桌上放个嵌着玻璃的小柜子,小柜子分几格,隔着玻璃看得见摆满钢笔的配件,笔帽、笔尖,吸水管,笔舌头之类,还有修笔的常用工具小镊子、小钳子、小锤子、小锉刀等等,不管什么型号的钢笔,他总能配齐修好。早上,他来摆摊,下午三四点钟,他就回去了。修钢笔是做学生的生意,那时候,小学只上半天课。红军小学在尚店街边,但尚店街上还有个尚店中学,中学是全日制。一直到我读尚店中学的时候,刘师傅还在尚店街上修钢笔。

刘师傅的身上似乎总带着洗不掉的墨渍,这可能是他的职业特点。记忆中,他总是坐在凳子上,眼镜后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手里那些物件,双手在桌子上忙碌,笔帽坏了换笔帽,皮囊漏了换皮囊,若是笔筒破裂了,就用细细的铁丝打箍。

那时候,来修钢笔的人是很多的,基本都是我们这些中小学生,常常是因为不小心,不是笔尖摔坏了,就是皮囊漏水了,维修率很高。但修理费基本也就几分钱,至多一两角钱。

修钢笔的最高水平,体现在修笔尖上。新买的钢笔弄不好笔尖就会分叉,下水不畅还容易划破纸,刘师傅用手捏捏、用小锤子敲敲就能解决大问题,他凭的是经验和手感,指头稍一用劲就能准确判断出笔尖有什么毛病,再用小锤敲或小钳夹的时候也恰到好处。我们看着简单,学着弄,往往用力大了那么一点点,就把笔尖给毁了。

后来,大笔尖的钢笔逐渐过渡成了更漂亮的包尖笔,技术含量高了点,价格也贵了些,更不敢自己瞎掰弄了。

修钢笔的不止刘师傅一个,几乎隔那么一段时间,就会有修钢笔的流动小摊来到学校门口,收费不高,立等可取。可能正是由于这些小贩的经常到来,才使得街上刘师傅的修理费也很低廉。

流动的小摊贩师傅背个小木箱,里面用薄木板隔成几层,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型号的钢笔零部件,修笔的时候,这个木箱摇身一变就成了修笔师傅的工作台,各种工具在箱子盖上散落着,随用随取。

修笔师傅总是在下课和放学的时间来,学生们就会把他团团围住,要修钢笔的是少数,更多的却是看热闹。看多了,也逐渐看出了修钢笔的门道。

有时,修钢笔的师傅还会雕刻的技艺,能在钢笔筒上刻字雕画,这就不得了了,学生们会围上好几层,请他在笔筒写上“笃实好学”“锲而不舍”等励志之类的字或“笔落惊风雨”“书山有路勤为径”之类的诗,再刻上主人的名字,或者干脆雕龙刻凤描花什么的,拿在手里很是拉风。那时社会上,还有很多人会把刻字雕花的笔作为友谊间的相互馈赠,觉得既文艺又庄重。

后来,上班了,也一直和笔打交道。经济条件日渐宽裕,就不再去修钢笔了,笔有点小毛病自己掰弄,掰弄不好,扔一边,就去再买一支。一来二去,办公桌里一堆堆笔,各式各样。

随着中性笔的出现,笔也成了一次性的东西,更不需要修理了。刚开始,财务还规定签字要用碳素墨水的钢笔签字,后来慢慢也不强调了,钢笔也就慢慢淡出了的视野。用钢笔的人少了,修钢笔的店铺和匠人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再难寻觅。

网上传说北京王府井繁华的大街上到如今还有一处修钢笔的店铺,大前年去北京女儿家过年,无事去王府井闲逛,果真看到了。在想,哪怕是这人潮汹涌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肯定不会再有来修钢笔的人了,这老爷子坚守的,无非是那个年代人们对钢笔欲说还休的记忆,进而换一层包装勾起人们对老物件的收藏欲望罢了。

但说起钢笔,记忆里确实会浮现曾经风光一时的修钢笔场景,那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不可磨灭。这场景虽然淡出了人们的生活,走入了历史,但修笔师傅那娴熟的老手艺,却成为了我们心中一段悠远的温情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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