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声 2018-06-03

这几天,窗外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寻声外望,烈日炎炎,不由得将人思绪引向麦收的繁忙。那空气中的特殊味道,那透彻浑身每一个细胞的疲乏,已经远离,有些许庆幸,有些许留恋、些许惆怅。

我出生在四月底,正是布谷鸟到来的时候。布谷鸟是夏候鸟,初夏四月底(阴历)迁来,九月入秋迁走。布谷的叫声,是一种节侯,由此引人生发一种岁月不居的生命况味;加之杜鹃(即布谷鸟)啼血的传说,布谷鸟成为传统文化中哀怨、伤春的意象。

布谷声带给我的是夏日农村劳作的记忆。布谷鸟一叫,麦子就熟了。一进入麦收,那是“秋忙麦忙,绣女下床”,单位学校全都放假,男女老幼齐战三夏。记得包产到户后头一年,我和二弟已经能跟着大人割三垅麦不掉队,小弟则只割一垅也随着。那时都是人工用镰割麦,真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滋味很难受。我在一首打油诗中曾描述过:“麦茬刺脚踝,挥汗不停镰;麦熟在一晌,何敢容拖延”,“耙地耱地耧,人叫牲口愁;割拉碾翻扬,个个累断肠”。二十余天连续的高强度的劳动,人人都浸泡在疲劳中。干得浑身僵硬,手脚不灵;熬得精疲力尽,一息惟存。趁碾场的空档,随地一躺,浑身像散了架子一样。碾场过程中不断要翻场,最后起场,每次把散了架子的身子整顿起来重新站到骄阳下的麦场,都是一番挣扎,一番意志与体力的较量。最后环节是晒麦、入囤,一袋袋百十斤的麦子,天天搬出来又搬回去,铆足了劲,膝顶胯扛。那时年龄小力量不足,每次都像和麦袋摔跤一样,不是我搂起它,就是它坠倒了我。

麦假过后的暑假里,锄田、耕地是主要农活。

俗话说:“入了伏,不离锄”。书本中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要实实在在兑现到多少个上午下午,多少次奋臂抡锄,多少亩绿豆、苞谷,没有实践你不会有那刻骨的体会。大人们不急不忙,一锄一锄向前。我总是急冲冲的猛干一阵,休息一会;等别人赶上了,又一阵猛干。一冲一歇,其实不是干活的路数。

麦收后即是伏耕。包产到户前大集体时,基本上机耕和畜耕各占一部分,因为公社农机站的拖拉机根本忙不过来,拖拉机轮到各村,村里都向敬神一样侍候着拖拉机驾驶员。包产到户后,土地都分成了小块块,大型拖拉机失去用场,农村完全恢复到畜力耕作。没过几年,我家在村里最早购买了小四轮拖拉机,整个暑假我们兄弟就在本村及邻村耕地,父亲则忙于经营大车运输。耕地是操作拖拉机,似乎出力少些,其实很熬人。我们兄弟轮换休息拖拉机不停,地里一般要两个人,一个耕地一个保障后勤和联络。白天,骄阳下,尘土里,一身汗,满脸泥。夜里,黑魆魆,野茫茫,流火荧荧,枭鸣狐嚾,心胆欲裂。那时一天一般耕五、六十亩,每亩2.5元。有一天创了记录,碰上畛子长,多家同一地块,加班到次日凌晨,耕了100亩出头。一般来说,各家的承包地都在不同地块,多次转移,不出活;畛子短的地,来回掉头,不出活;最糟的是机械故障,买零件维修,既费事又耽搁活。

拉土、载粪,是在夏耕前。开过拖拉机的都有体会,四轮拖拉机倒车、掉头算是高难技术,我们兄弟都开得很行手。家里还种过几年西瓜,我倒不记得走村串巷卖西瓜,大概是两个弟弟去吧,那时卖西瓜其实是物物交换,西瓜换成麦子。两三年的种瓜经历,自己对西瓜的成色,一眼看透,不用摸不用拍,从瓜蒂、瓜皮、瓜纹上就断定了。

布谷声带给我的也是夏日消闲的记忆。紧张的劳作中,是顾不上也听不见布谷的叫声的。麦收中,每当凉荫下小憩,布谷的叫声便分外响亮,一声接着一声。暑假中,锄田耕地回来,布谷的叫声伴随着我午睡,正是“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布谷一声声”。两个弟弟有时不午休,偷偷去池塘下水;我则因为童年伙伴的溺亡,小时候不敢下水。那次事故我差点跟上,当时三个伙伴叫我一起去邻村去玩,我自小比较守规矩,不告父母不敢外出,结果,下午其中一个溺亡后用小平车拉了回来,我一直记得那双伸出车厢的脚。

那时,布谷的叫声,总是来自我家斜对面大队的杏园。杏园用围墙围着,小时候感觉里面很大,多是杏树、苹果、梨树,都是多年的老树。翻墙偷杏每每是胆大的伙伴进去,我总是望风的,自然也所得最少。现在杏园早已不复存在,当年的看园人早已物故,偷杏的伙伴大多成为树荫下看孙子的爷爷。陆游有诗“无端催取流年去,最恨溪头布谷儿。”……

农村劳动,无形中培养一个人吃苦耐劳的品行,对人生很有益处。但是农活的繁重单调,真的让人难以承受。

——布谷声声,总让我牵情于农家的苦。好在随着社会进步,农民的劳动负担、劳动强度减轻了很多。布谷声中闲,销魂忆当年。有些许庆幸,有些许留恋、些许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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