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人吵一架

我花比兄弟姐妹更多的钱请他们吃了一顿,他们却全程挑剔,尤其是二姐,边大快朵颐边挑每道菜的毛病,我想跟她大吵一架,最后却以懒得搭理他们安慰自己走人;我不吃晚饭,也用心为先生做一碗他爱吃的汤面,色香味俱全,他却不是咸就是淡不是稠就是稀地找茬儿,连朋友都说:“亲,你的饭伺候个神仙也行了吧?他还敢瞎挑剔?为什么不跟他大吵一架?”但我非暴力沟通无效后,没选择跟他大吵,而是到了饭点就走人……

跟外人也是,总要先选择息事宁人,直到他们屡次为难,不得已才会出手。我也曾问自己,我怕他们吗?我要靠他们吃饭吗?我口才不如他们吗?其实我知道无论亲疏内外,自己出手几乎可以剑无虚招,为什么这么窝囊?为什么我想爱他们,他们却是伤我最深的人?

直到前段时间读到迈克·贝克特尔的《停止讨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人》,我并不是一个爱讨好的人,但五条当中,我中了一条:我有严重的逃避冲突倾向。

书中如是说:“在不健康的情况下,父母……过分挑剔……在孩子犯错时表现得异常愤怒,处罚他们……他们就是从这里开启了一种影响未来所有关系的模式。”

除此之外,我还遇到了更糟糕的:“这种逃避冲突的思维模式也可能来源于小时候有好斗的兄弟姐妹,如果父母不能够妥善地加以干预并设定界限,孩子们就学不会处理冲突的技巧……他们发现,生存之道就是确保没人会生他们的气。”

在草地上读到这一章的下午,我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我想起那些清晨起来不知为何被母亲打一巴掌拎进小黑屋的时光,只有窗缝里透进的微光映着泪光;想起无数个二姐在高桌上,我在低柜上写作业的下午,她无声地用各种无耻的话骂我,我把两三米长的低柜都退尽了躲她,还是躲不过她悄无声息潜过来,用铅笔尖扎我的手臂,我吃不住痛大哭或大叫起来,她就告状说我不好好写作业,骂她打她,她就打了我一下而已,而母亲永远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打我。有时候她欺负我太厉害了,我骨子里那种倔强犯上来,比她矮了两头的我也敢拼命哭着追打她,她边跑边大嚎起来,母亲听见了总是冲出来,象捉个小鸡崽一样一把捉住我,二姐不等母亲问,早跑回来象个农村哭丧的妇女一样,一边干嚎一边不耽误数数落落如数家珍,把不知说了多少遍的一套谎话,说得溜圆。我哭得抽抽咽咽断断续续辩解几句,母亲根本不信,然后她们对我来一场母女双打,好像我只是她们共同的敌人。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相信我打了秋毫无伤的二姐,却无视我纤细的小手臂上,密密麻麻铅笔扎的小黑点,化了脓的小白点。

那么小我就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让,让了弟弟让姐姐。多年以后,我在大学读到“越是吞忍泪水的喉咙,越呐喊不出声音”这句诗,想起幼年每次被二姐挑唆挨打,泪水咽得根本说不出话的时刻,哭得差点从开满甜蜜花朵的高大合欢树上掉下来。

在那么多年里,我象割肉剔骨的哪吒,试图把她们留在我身体里思想里的流毒肃清,可是还没有。直到现在,我才清晰地看到自己逃避冲突的怯懦,却给自己冠以宽宏大量的美名,有时候觉得不舒服,但事到临头,几乎不假思索地又滑进了退让的泥潭,就象开车的人,遇到紧急情况,会下意识踩刹车,根本不需要思考。

这是潜意识的可怕之处,潜意识5岁左右就基本形成,当潜意识的植入太深,你几乎不易觉察。我不算太无知无觉的人,却依然以为自己委屈吃多了,变得宽宏大量了,却不料受着潜意识的操控。真实才有力量,我自以为是的宽宏大量不是真实,所以我的忍让只能带来别人的攻击和伤害,我就象一个被蒙蔽在鼓里的人,一下揭开了盖子。

为了修改自己的陋习,我愿意追根溯源,不厌其烦不惮疼痛。既然找到了根源,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最好的解决之道就是跟见我就找茬的二姐吵架。

恰好我放在大姐家里的东西,大姐有事放在二姐家,让我去拿。那天我就象时刻准备着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似的,做好了一切吵架准备,却又平静得象一头等待时机的猎豹,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她出奇地热情,出奇地友好,自我出生以来,她就没对我这么友好过。说实话,她只要露出一点找茬的端倪,我就要借机大吵一架,然而没有。

中秋前夕,她打电话让我订中秋餐,当时一不留神,又着了道,几乎不假思索答应下来。放下电话,反应过来,生自己的气,这可怕的潜意识,这可恨的积习!不是一顿饭的事,而是她凭什么命令我?为什么该我订餐?当下决定,订个套餐,由不得他们瞎作主。

以前每次家庭聚餐,我是硬着头皮去,他们一般会给我留末座,我也会自觉坐在末座,觉得没必要为了个座位计较,反正我也不稀罕吃那顿饭,吃完饭逃离作案现场似的逃回家。但学了家排之后,我才知道,这对我自己是多大的无形伤害,而且对他们也并非无害。我径直走到二姐边上坐下来,等着她说难听的话,我就好借机发作。

大姐预先给自己的儿媳和孙子留了靠上的位置,她的儿媳以前带着孩子是很理直气壮挨着我父母坐的,这一次进门,居然破天荒地叫起来:“你们往上挪,我们是小辈,哪能坐在上头?”事情就是这么神奇。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以前我请客,比这个花钱多得多,上一个菜二姐就要挑剔一番,可是这一次,我自己都觉得鱼不好吃,坦然说出来,她却在边上一个劲说:“还行,还行!”

第二天,我带侄女出去吃饭,俩人吃了第一天近一半的钱,开心得象个小女孩,一边跟她聊着天,一边想最近我要时刻准备着,谁敢惹我,我就要跟他吵一架,以迅速破除积习,修补漏洞,吵架也是需要练习的。

要到中年以后,才来学习这些小孩子就会的本事,有点可笑。但我总算把自己从被催眠的状态里解救出来了。如果别人有他们的潜意识漏洞,不肯觉醒,无法管理好自己的情绪,那是他们的事,我没有义务承担。

如迈克·贝克特尔书中所言:他们的特点是永远善良!是的,我会永远善良,但也如杨天真所说:谁故意让你不舒服,你就有权让他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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