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工作

原创 阿特夫斯基 从刺沉默 2022-01-10 11:30

收录于话题#病毒下的后现代5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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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尤拉伊上班的第二年。“能在布拉格谋得一份差事,他的父亲可不比他努力的少。”同事托马斯那帮人茶余饭后偶尔提起他努力工作,积极上进的态度,总有人会在这之后戏谑的加上这么一句。尤拉伊自然对这些闲言碎语略有耳闻,不过他并不在乎。

他像往常的周一一样,早起半个钟头,开始洗脸刷牙。他已经想好了,八分钟洗脸剃须,六分钟刷牙,接下来用十二分钟准备好鸡蛋加牛奶的早餐。再花费4分钟吃掉它们。噢,对了还要喷不知名的香水。这样,平常要起床的时候,周一的尤拉伊已经推门出发了。

尤拉伊看了看右手的表,顺手抓了抓刚出门被一阵风吹的有些凌乱的头发。在周例会召开之前,布置会场,泡好茶,然后静等各位领导同事前来,这事便由他主动负责了。同事卡里夫私下里曾和他说,在他来之前召开周例会并没有这道工序,他大可不必如此勤快。尤拉伊一想起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卡里夫那说话欲言又止的神情与语调总会浮现在眼前,近到几乎贴在了自己脸上。

 “亲爱的,用香水了吗?”

“用了,怎么起这么早?”

“周六来我家一趟好吗?我妈妈说她想见你”

“这才周一好吗,傻瓜,我正在上班的路上呢,下班以后再谈好吗”

“可是,可是我有一点想你”

“我也是,可是我在工作嘛,丹妮拉等下班,下班好吧?”

“噢”

“你再睡一会儿,睡一觉,起来吃个早餐,我就下班啦,就可以见到你了”

“好,那你先去忙吧”

尤拉伊一直等到丹妮拉将电话挂掉,才将手机收进口袋。他可没胆量主动挂掉丹妮拉的电话,她发火的样子他可没有忘记呢。说起来他们在一起已经3年了。

丹尼拉第一次见尤拉伊是在瓦茨拉夫大道旁的一个咖啡店。尤拉伊正坐在那里为即将到来的毕业大感头痛,他一边喝着罐装百威,一边沮丧的看着玻璃窗外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丹尼拉端着手里的咖啡,她一头暗金色带卷的金发。就在那时,直接坐在了他的身旁。

“咖啡店喝啤酒可不多见,是吧?”这是丹尼拉向尤拉伊说的第一句话。

从查理大桥过去的数百米远,就是布拉格综合病症医院,今天的工作就要在这里展开,尤拉伊进入医院行政大楼,按下电梯的2022层。每次电梯上升的那瞬间,尤拉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下沉 ,似乎每当这时候,就会有某种力量压在他沉甸甸的肩头。而现在,尽管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还是挺了挺身子,让自己站得更稳。

0101号会议室并没有上锁,他敞开门,打开窗户,好让憋了多日的会议室得到“喘息”,在投影仪开始散出蓝光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擦桌子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将会议室最后一盆假花上的树叶擦干净。到此为止,工作算是完成了一半。他将窗户关上,将两台空调调到27摄氏度的位置,将18个放好茶叶的茶杯依次放到每个人座椅前,此刻会议室的温度开始舒适起来,蒸腾出一种万象更新的感觉。

他坐在属于自己的那个靠着角落的座椅上,摆弄起手机来。周一早晨的推特,比凌晨三点办的洛杉矶要安静的多,那一条条幸福的冒着泡的数据,散出一阵极致欢乐背后的空虚,就像某场派对过后遗留在地的狼藉,在演绎着冗长而又乏味的生活曲调里,镶嵌着的这些:前两天玛丽亚要出嫁了,泽曼克参加了朋友的聚会,内维德买了新车,弗朗塔带着他的新女友卢奇娅出国去了迪士尼,伊尔日换了份更高薪的工作,算得上悦耳。

尤拉伊面无表情的刷着推特,点赞的手法灵活的就像这家医院的主科大夫操作手术刀的手,精准到截任何一厘米徘徊在尸体和身体的边界中的肠子。

“1月2日,布拉格新增确诊161例,境外输入确诊109例,这是自去年我国疫情发生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内政部长内恰斯特发言称……”尤拉伊将手机装进口袋里,他站起身,给已经摆好的每一个杯子里倒热水。蜷缩的茶叶在热水中一阵痉挛后舒展开来,就像人们面对疫情的态度。

“你知道卡尔洛沃桥上的幽灵吗?如果碰到它,你可千万别跟它跳舞,因为你一但和它跳起舞来,直到死都无法停下来”同事内维德从会议室门口进来问好到,“啊哈,是得小心些,不过比起幽灵,病毒怕是更要可怕些” 尤拉伊微笑着答道。

他不动神色的从口袋中拿出早已备好的口罩带上。在他坐到自己位置和内维德闲聊的空当,各位与会人员陆陆续续的来了,两人很默契的停下闲谈,摆好笔记本,调整一个让自己坐起来更舒服的姿势,2分钟左右以后,最后的核心人物出现在了会议室。

周例会无非就是说说上周工作进展的情况,这一周各项工作的部署,定人,定事,定物。不过,满满当当说了一个多时辰,焦点还停留在总结上周工作的议程中,会议室开始充斥气闷热的气息,尤拉伊忍不住拧一下腰,余光扫见后排做会议记录的小年轻似乎开始挖耳挠腮起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没一点吃苦精神”,尤拉伊不由心里感慨道,他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其实也不过才入职两年而已。

尤拉伊由此开始想起自己刚来这里的种种情景,继而想到他心爱的丹尼拉。在听到自己要在这里入职,他的丹尼拉,可是开心了好一阵,那暗金色带卷的短发,那像海洋一样深邃,蓝宝石似的大眼睛,在光滑白净的脸庞,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狡诘和调皮构成了他幸福的世界。

“总之,上周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情况,现在也不早了,我们简单再说一下,这周的安排。这周呢,普兰索,你要联系一下数据中心的工作人员,维护好个人核酸电子凭证数据系统。卜哈达你要去征集志愿者人员和物资,做好后勤保障······“尤拉伊坐直了身子,做好倾听的准备,果然在说完同事内维德之后便叫道了自己的名字。

“尤拉伊,你负责带领布拉格综合病症医院安保人员,志愿者做好防护工作,主动配合医院开展核酸检测工作,凡是没有四十八小时的个人核酸电子凭证,一律不许进医院,疫情当前,对疫情防控工作造成阻碍的,一律直接联系警察局”之后再说的话,尤拉伊已经大失耐性,听清楚自己的工作责任,并做好它是最重要的,其它的和自己恐怕没有太大关系。

这工作分配和前几次在其它医院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作为行政机构临时抽调的外派机构不就是这样吗?尤拉伊这样想着心里便平衡了一些,即使自己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坐在办公室写写画画,悠哉游哉的整理资料,而要时刻站在门口,跑前跑后,迎着门外吹来的冷风。事实上,其实也不用做些什么,自有那些志愿者,医疗人员,保安按照程序测温度,做记录,检查电子凭证,但话说回来站着总要比坐着难受些的。在尤拉伊的思量之中,周议会便匆匆结束了。

上午的工作一切如常,虽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匆忙,但中午大家还是草草的吃了送来的盒饭,稍微歇息了一翻,便开始忙碌,总之一刻都不得闲。

“你要干什么?”

“我来看病”

“噢,出示一下检测凭证,”

“什么?“老人明显有些慌乱”。

“我们要看一下你手机里的电子凭证”一个身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不得不隔着口罩提高声音说道。

这一说老人越加慌张起来,他颤颤的拿着手机,将刚熄屏的手机,重新划开,却发现已经退出了电子凭证界面,他不得不重新扫码,就在这短短的空当,后面排起了不少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一脸着急,忍着莫名升腾起来的怒气,数十个人的队伍开始窃窃私语,焦躁起来。“后面的人,提前扫码,两个电子凭证都要检查,不要乱挤”保安利姆诺斯喊道。

“你手机定位都没打开,当然扫不出电子凭证呀” 不远处另一只队伍前同样身着防护服的医疗人员阿奈施卡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气急起来。尤拉伊站在远处他身着早晨那身不带一点褶皱西装,带着口罩,悠悠的踱步,眼下的慌乱似乎影响不到他,偶尔会有工作人员跑到他跟前说一番什么又匆匆走开。

他拿起放在自己桌前的扩音器喊道“后边排队的人不要拥挤,左面还有第三个安检入口呢,往左走”他一手拿着扩音器喊,另一只手指着那个方向。语气温和而又令人信服。说罢便将,扩音器重新放到桌上。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他洗了洗手,走向烘手机的时候,尤拉伊将戴在脸上的口罩扔进了垃圾桶。他理了理头发,看了看镜子里帅气的模样,带上新口罩,走出卫生间。

只是去卫生间的一会儿,大厅里最左边的那个安检口的方向变得闹哄哄的,一些人不知道在争吵什么。就在这时,阿奈施卡跑了过来他一开口就直接说道:“尤拉伊,两个人有急事找医生,她······”

“没事,有电子凭证有核酸就让他们进”

“电子凭证有,只是核酸检测凭证过期了”

“那就让她做了核酸来”

“她说核酸做了但是现在结果没有出来”

保安利姆诺斯突然走过来插话道:“她早干什么去了?她不知道吗?没有四十八小时核酸就不能进,带她来的男人还在那嚷嚷,蛮不讲理”他一边说一边气急败坏起来,显然被气的不轻。

“她什么病?” 尤拉伊问道。利姆诺斯生硬的回答道:“什么病?根本没病,她是怀孕了,肚子疼要来看医生”。阿奈施卡张了张嘴但又什么都没说,她侧着脸看了一眼利姆诺斯。

尤拉伊沉吟起来,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接着问道:“那么她上一次核酸什么时候做的?” 阿奈施卡终于开口 :“带她来的男人说今天早上已经做了新的核酸检测,但是结果明天才能出现在系统上,至于现在显示的过期核酸检测,刚刚在来医院的路上过期的”阿奈施卡顿了顿接着像蚊子般说道“我觉得应该让她进来,毕竟孕妇生孩子这事情有点特殊” 保安利姆诺斯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但他依然说道:“可她没有四十八小时核酸检测凭证”。

听到这里,尤拉伊也大概明白是什么情况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她没有48小时核酸凭证,让他们回去吧,我们也没办法,领导怎么说,我们怎么干,这就是工作” 。阿奈施卡就像一个说错话的孩子。随即她和利姆诺斯面无表情转身回到闹哄哄的队伍中。

本来安静下去的人群突然又沸腾起来,好像是带着孕妇来医院的中年男子喊了起来 “这是意外,意外!我们应该进去,特殊情况要特殊处理,按你们做核酸的要求,我们一直在做啊,你们这是屠杀,你们也是为人父母的······

“你们自己都不对自己不负责,你不知道要四十八小时核酸检测吗?现在还怪我们?”保安利姆诺斯的声音就像卷席起来的巨浪在大厅回荡似乎有一句话都到了嘴边,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怪你倒霉”。人群终归还是一阵热闹后,散去了热度。

尤拉伊看了看手表,再有一个钟头就下班了,他突然感觉这工作有点累人,一整天忙前忙后,只吃了那么一点饭,却一刻都不得消停,自己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他躺在休息间的硬床上,不免自怨自艾起来。在昏昏沉沉中居然睡了过去。

手机响起的那一刻,尤拉伊才从睡梦中醒来,下班时间已过半小时。丹尼拉的电话让他想起,今晚和她见面的事情。他挂断电话,匆匆回了“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的信息。就走向大厅,“嘿,老兄,接班时候,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你,接下里就交给我”正站在大厅的卡里夫向他招了招手,“谢谢啦”他笑着回答,脚步不停的朝医院门口走去。

直到坐上出租车那一刻他才突然放心下来。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越发清晰明亮起来。天空渐渐暗下来,道路两旁稀稀落落的小商店也亮起了花花绿绿的招牌颜色,安静开车的司机,和车载音响传出来恰到好处的声音,让他大感清醒。

“现在插播一条新闻:据记者报道今日下午,布拉格综合病症医院拒诊一名孕产妇,该孕产妇因核酸问题无法入院,致使8个月大的胎儿流产。” 尤拉伊感觉肋骨猛然抽搐了一下,他换了一个姿势,好让自己能舒服些,车窗上蒙上了一层雾,朦胧中已看不清世界的迹象。

“她为什么没回家?”他喃喃的不知在向谁说道。车里安静的出奇,唯有发动机压抑的轰鸣声在车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呻吟。良久,司机平静的开口道“没有核酸检测,家也没得回,你不知道吗?”直到下车,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付钱的时候,尤拉伊忍不住开口说“无论如何,先生,这和你我都没有关系,不是吗?我们只是工作,我也······”未等他说完,司机打断他“不好意思,我不叫先生,我叫李成,你到了,请”

丹尼拉已经将菜点好,等尤拉伊的功夫,她已经吃了一份甜点。未及尤拉伊开口,丹尼拉便笑着说:“亲爱的,你可说过你从不会迟到的。”尤拉伊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总有例外的嘛”他说道。

“所以作为惩罚,等等你买单”两人嘻嘻笑笑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好一会儿,尤拉伊问道:“那么,早上你说,你妈妈这周一定要见我,为什么?”

丹尼拉放下手里的叉子,对上尤拉伊的目光,开口道:“我怀孕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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