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狂狷自有仙灵持

《苦竹》

绿叶青枝身自良,

从夫三日揽麻裳。

莫怜奴家今朝苦,

伤事提及泪满江。


仙君的宝地,我们算是造访过了。临别时,我那心心念念的羊齿蕨,在山脚下抖落了一地的雨,摇摇摆摆,已有数亿年。

就像这武夷群山。

狂云翻滚,落雷阵阵。竹排在江中游弋,淋着似下非下的雨。游人早已习惯,索性把伞收起,颇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率性。两岸连山,怪石绝壁。翠竹凿破了岩,孤生也好,簇生也罢。不是树,要与树比高,不是花,要和花争盛。山风袭来,交响竹叶与脚下的水声混鸣,掩饰着某种气氛。这是静谧自然中藏匿的野性,对于那时正享受着惬意的我们而言,丝毫没有体会,直到,我拿起了笔。

玉女峰“三姐妹”

逆着古人的行迹,我们从九曲溪顺流而下,途经天游、玉女二峰,聆听船夫讲述山中的传说。古时群山住诸神,武夷仙君掌此地。王母、天女凡间游,恣意欢谑留神迹。双乳峰交立,挺拔有余韵。若问天女几何?伸出三指,归并:大女似天柱,二女倚着姊,唯小女乖僻,背山离水闹脾气。个中缘由自不说,大肚难回身,凡间有情郎。文曲转生,武曲托世,谁知?江上有舟,舟中长竿跃,已数百年许。仙君临崖,无奈远望,这一家,聒噪,聒噪。

演了百年的剧仍未落幕,崖壁上,理学大师朱熹的提诗增添了一种穿越感,虚幻的神与真实的历史固有不同,却都离人很远,也很近。人事已成山,在千年风雨中屹立不倒,代代相传。船夫说,上古时期,山中有蛮王,正是他与天女私奔,如今也化为山中奇石,二人隔江远望。我佩服他的说辞,既知强加了因果,仍感到一种未驯服的浪漫。说起浪漫,或许永远不会被驯服吧,就像碧玉深潭中的日下红眼,浪里白条,不知活了多久,活了几代,每天都在鱼跃弄潮。

不知不觉中,九曲只剩下一曲,所到之处为古时山门,这是古人游览的起点。如果这种安排是有意为之,那么我们着实完成了时光回溯。起点为终,潆洄的溪水唱起折柳,又让我的思绪踏入循环……

绝壁上的嫩叶

武夷的仙气就在于此,灵动的山水创造出灵动的人,诉说着灵动的故事。大、小一线天交相呼应,阴湿的石壁上生出倔强的草,不时有蝙蝠飞过。步步为景,纵使排了很长的队,狭窄之处依然有游人络绎不绝。一线天的最深处,缕缕阳光冲进洞穴照亮的,是透绿的嫩叶,是绝壁上唯一的生机和希望。我想伸手抚慰,又怕打扰了它们的安宁。蓦地猜测百年前是否已有一个我,是否也站在此地,纠结于同一个决定?这一线的生命在此刻愈发珍贵,就像带着前世今生的秘密一般,等待下一个我归来。

山的另一面,人气颇盛。有诗云“空山新雨”,可在我看来,几棵茶树倒引来“门庭若市”。峭壁生岩茶,色正而味浓,顾名之“大红袍”。三百年的老茶树生机勃勃,山下一望无际的茶园,便是他们的子孙。石条铺砌的道路上残留着雨水,流入九龙涧里汇成清流,养育着茶子茶孙。有山作乳母,想必那三棵老树很放心。说时,又飘来一阵淅沥小雨。岩壁上的小洞中流淌出汨汨清泉,路边野芋的叶子被洗了个干干净净。阴湿的天色盖过日头,我无法分辨贴在身上的是汗水还是雨露。脑海中响起古人的诗篇,“穿林打叶”“竹杖芒鞋”,绝非书房里的矫揉造作,因为此刻,我也油然生出了“诗性”,却只能吟出他们的篇章。

蜿蜒的茶园

我不觉自己是悲哀的。山水有意,能使人产生跨越时间的共情。于我而言,这是一个契机。或许,从进了山门开始,我们所走的路就已经与时间无关了。从亿万年前走来的蕨类,熬过了山岳变迁和沧海桑田,与人类出演最后一幕。我伸出手,便指着朱熹、谢枋得的足迹;爬一级石阶,似乎能远远看到宋美龄牵着“达令”的手,向万仞天游走去。忽地以旁观者的姿态回身远望,秀丽山峦披着绿绸,其间点缀着点点银光,是九曲溪的鱼儿。险峰之上,游人喧闹,清凉的黄瓜卖成天价,丝毫不减销量。道观门前树,祈愿满枝头。我想起方才极目远眺之人,也希望,不,一定要实现你的期许。

天游俯瞰

在来时的路上,盛开的石楠花留下香气,不留香颜。黄昏静默来临,晚风在车窗外摇曳。我想起远方故乡,那凉爽夏日的清风吹不散晚霞,只好找我们诉苦。可我又怎知这苦?我只知万千微小的烦恼粉饰了生活,同样能把人逗笑。哦,只因我从未减少对乡村的爱,才能在此刻收获无比的安宁。

眼前的路,要是能一直走下去,我情愿放弃自己说话的权利,一辈子聆听村中花树上聒噪的蝉鸣,和船头苦竹撑起的喜悲。

(我们的武夷山之行历时两天半,先后游览了天游峰、一线天、大红袍,之后登上竹筏,在江上漂流。狂狷之气一直隐匿在山中,可当时却感觉不到。拿起笔来,满脑子尽是奇山怪石化作的故事,才感觉到,这武夷山说到底,是一个地道的返璞归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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