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九里棠
1.
陆恪的结婚请柬是用QQ邮箱发过来的。浴室里封闭的环境给季晨的声音添了一层隔音网,我听得不真切,又连问了几声,“谁,谁要结婚?”
“陆恪。”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我趿拉着拖鞋走出浴室,对着电脑显示屏上的请柬看了半晌,季晨用干毛巾帮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朋友?”我愣了一愣,对着季晨咧开嘴角,“我初恋。”
在季晨惊疑的目光折过来以前,我用鼠标点上了屏幕右上角的叉,关闭了页面,“骗你的,一个很多年没联系的高中同学而已。”
我与陆恪确实是许多年都没联系了,他一直都在我好友列表里躺尸,使得我一度以为他是给高中同学群发了一遍结婚请柬。
我们这群上个世纪末出生的老人见证了微信取代QQ的过程,如果不是投稿需要,我应当也会把QQ闲置一边。陆恪倒是复古,用这样的方式来通知婚讯。不过似乎除了QQ以外,我与陆恪间也再没别的联系方式了。
我一贯有将男生以类划分的习惯,毫无疑问,陆恪与季晨属于同一类。
同样的独来独往,寡言少语。
那张结婚请柬看过之后就被我删除了,与无数退稿信件一样深埋进了邮箱的某个角落,三十天以后,将会彻底消失。然而两天后,陆恪的头像却闪在了我电脑的右下角。之所以能一眼就把他认出,是因从加他开始,那头像就再没换过。
陆恪对这些外在的东西,一向不甚在意。
大约是上海冬日的冷意冻僵了我的手指,怔愣了片刻,我才回了他一个表情包。你来我往的寒暄略显形式化,但年岁长久,无论是那不够纯粹的友情,还是朦胧虚幻的爱意,都已时过境迁。
2.
我与陆恪第一次打交道,就展现了自己文盲的一面。他这“恪”字让我觉得眼生,替老师点名时我就自作主张只念了半边的字,扯着嗓门喊,“陆各,陆各到了没?”
“恪,”那是个长相干净的男生,穿着普普通通的白T恤。他抬着眼睛,目光却很静,“陆恪。”
后来受班主任的应召,班上纷纷组起了学习小组。陆恪的数学成绩尤为突出,我怀抱目的将课桌移到了他的附近,借着拜师的由头,盘算着数学作业就此有了着落。哪承想陆恪并没理会我。
陆恪并不算是名义上的好学生,数学课溜出去打篮球,被班主任训斥也是无所畏惧,一到周末就混迹网吧,通宵达旦地打游戏。除了不大爱说话,别的男生玩的东西,他也照玩不误。后来我遇上了季晨,我问他青春期时可曾这般不服管教过,他摇头,“篮球会打,但从不逃课;游戏会玩,但从不通宵。”
我也曾为和陆恪套近乎,拉着闺蜜寻到他常去的网吧,找一个他近旁的位置,伪装成一个游戏老手的样子,故作娴熟地打开游戏界面,将键盘敲得噼啪噼啪响。后来我觉得没意思,倒是看起韩剧嗑起瓜子来。
陆恪笑我是网吧里的清流,我分了一把瓜子给他,对他使了个眼色,“以后多关照啊。”
许是因为我俩时常在网吧碰头的缘故,我与陆恪的情谊总比别人深些,陆恪的数学作业本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扔给我。
3.
高二文理分科,我听从家人的意愿选了理科,而陆恪却出乎意料地留在了文科班。去新班级的那天,是陆恪替我搬的东西,来来回回几趟,他倒也没说什么,只在临走时问了我一句,“理科数学,你拿得下么?”
我信心满满地拍了拍他的肩,“人生总是要接受挑战的嘛,更何况,不是还有哥们儿你么。”
文理科班之间的界限并未阻挡我与陆恪间的往来,同学间的八卦因子也由此传开,左右不离我喜欢陆恪,或是陆恪喜欢我之类的狗血桥段。我对此嗤之以鼻,呵,都是些小姑娘的心思,我们哥们之间,向来是不打这些歪主意的。
我与陆恪同为住校生,学校食堂的饭菜寡淡无味,我便与陆恪约好,晚自习借病请假出去搓一顿好的。陆恪载着我去了一家时常去的烧烤摊,我们两个病患在一片烟熏火燎中大吃大喝,回校前,陆恪拿纸巾使劲往我嘴上抹了抹,“擦干净点,好学生别露了马脚。”
高考开始的第一晚,陆恪拉着我到操场上背书,未及暮时的天,零落着几颗星星。他问我想去哪座城市,我说,以我的分数,怕是只能往祖国边境报了,黑龙江,西北,西南,随便去哪。
他说,他不会留在浙江,会去北方的城市。
我也想跟着陆恪去北方,可世上哪有这么多的意料之中的事,北方学校的志愿我全没报上,最后去了西南。
4.
陆恪说没事,逢年过节的还能约顿烧烤。我也便信了,只对他说,大学里漂亮的女孩子多,以后如果遇上喜欢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哥们我。
后来我又补了一句,“当然,我也会告诉你一声。”
那时候我尚且不明白自己对陆恪究竟抱着怎样的一种情愫,直到某日看完岩井俊二的《情书》,觉得里边的某种情绪感同身受,才迟迟反应过来,我对陆恪,应当是喜欢的。
大概是顿悟来得太迟,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就是喜欢陆恪的那种调调,喜欢那种一脸爱理不理,眼熟你才和你说话的傲娇气。
可那时,我与陆恪已经逐渐疏远了,远到大半年也不会互相问候一声。
还想去说些什么吗?
不用了吧。
我深知我与陆恪故事的终点就是毕业那一天。我不知道陆恪是如何想的,但当我用有情的眼光去看待他过往的作为时,会惊讶地发现他的举止都是对我眼中炽热情感的回应。
而这往往是被爱情束缚住手脚的人的自作多情,我觉得不大可信。
就算陆恪能给我一个越过友情的机会,我也深知自己心里的那点懵懂爱意,跨不过云南到北京的千里之遥。与其艰难地维系着手机上敲出来的爱情,不如就此放下。
我选择就此放下,所以遇上了更适合我的季晨。
陆恪的婚礼定在过年前两周。我应下他的邀请,并打算拉上季晨一起。我取笑他那发邮件的举动,他说是为了有仪式感。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几年的近况,我告诉他,我和季晨也快订婚了,并热忱地邀请他来上海玩。
这大概是对年少时的暗恋最大的尊重,坦然释怀,泰然面对。我想我也能对季晨说出我与陆恪间的故事,同他介绍,我也曾有过那样要好的一个哥们儿。
文/九里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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