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1988年。

“每年夏天，我都很期待我们来燕子矶，嘻嘻嘻。”

“怎么这么喜欢燕子矶呢？年年要来。”

“我喜欢那些洞，头台洞、二台洞、三台洞，尤其喜欢二台洞那边的水潭，可以和爸爸打水仗。”

“特别深的地方，只要过小腿肚了，就得让爸爸背，水凉，就算是夏天，也不能贪凉。女孩子体寒，受了凉气，以后年纪大了，要遭罪的。”

“爸爸，再把那个龙和锁链的故事讲一遍给我听，我喜欢听。”

“观音洞那个？每年都要听一遍啊？不讲不讲了。今年给你说说，爸爸自己的故事。这条长江，跟爸爸的缘分很深。我从记事起，就水性很好，从家乡的小河开始，每年夏天，我都要挑战不同的河流。十多岁起，每年游长江，就成了我和你每年游燕子矶一样，必定项目。我不去紫霞湖，就爱在江里游。而且不约同伴，就自己游，那个劈波斩浪的感觉啊，才有男子汉应有的气概。爸爸还曾经救过几个落水的人呢。可是有一年，仗着自己泳技高超，我没做足热身运动，就入水了。本来一切都挺好，我还躲开人群船群，自由自在地享受着。游着游着，突然腿抽筋了，身边没有人，连艘船都没有。我大喊救命，可是无人应答，我心想坏了，要葬身江底了，还无人得知，唉。真怕！心里越紧张，腿越僵硬。”

“那你怎么得救的？是搜救船或是渔船吗？”

“没有。我放弃挣扎了，带着后悔准备离开人世了。可能是身心放松了，腿也缓和了，慢慢调整过来了。我就一点一点，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游到离得比较近的对岸，上了岸，再不敢入水，找了艘船跟着回来拿衣服。自此，我再没下过水。这就是我不肯带你去游泳的原因。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凡事不能因为自己会了、掌握了，而疏忽大意，时时刻刻要提醒自己，按流程做，不要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便跳空妄自打乱节奏，我想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教训。”

“现在看见长江，你还怕吗？”

“有点儿。心里有阴影了。”

“要是我现在掉下去，你还敢跳下去救我吗？”

“毫不犹豫。没有你，我还活着，这条生命还有什么色彩？我不想让你学游泳，不会游泳，遇上水灾的概率，在城市里并不大。但学会了游泳，年年夏天，我都要为你担心。水火无情，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好运气的。你这么喜欢踩水、玩水，就和我小时候一样，我担心你会和我一样，太熟悉水了，失了敬畏心，反而被它弄了性命。尤其王伯伯家那个儿子溺水而亡以后，我更下定决心不让你学游泳。”

“我记得，那个哥哥游泳，淹死在紫霞湖，他的朋友不敢告诉他家人，来找你去紫霞湖找的尸体，你忙了一夜。那爸爸，你那次怎么下水了？”

“我没下水。搜救人员下去的，我只是在岸边等候。等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我都要崩溃了，真不知道怎么跟老王说。唉，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就是做父母最大的心愿。你长大以后，不要怪爸爸过度保护你，这是一个老父亲的心愿。你以后做了妈妈，就能体会。”

“不对啊，你回来的时候，身上衣服全湿了。你肯定是下水了。连头发都是湿的。”

“你这脑子……我说的重点，你没听啊[哼]那天，我身上湿是因为搬挪尸体的，头发湿，应该是露水和汗水吧。身上很脏，所以，让你不要碰我，让我先洗洗。”

“那天晚上，我也很害怕。一早就醒了，听妈妈说你一夜没回来，我就更怕了，担心你也出事了，所以，看见你回来，就想抱抱你。结果，被你一巴掌推开了。那个哥哥，真可怜啊，我会一直记得他在路灯下弹吉他的样子，还有他老哼唱的'亲爱的小妹妹，请你不要不要哭泣'”

“蛟龙被观音收了，这是传说，都是人们编出来的。而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这些实实在在的事件，不仅仅是故事，更是警示，我们如果不从中吸取教训，就枉费了这些冥冥中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