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麦田的一块废地上,我蹲在那里,镜头对准一丛草。
春天的太阳起的很早,已经跃出地平线。阳光穿透浓重的雾气向我抵达。
远处的景物都隐藏在浓雾中,影影绰绰。使这个清晨看起来悠远鸿蒙,意味深长。
这段时间多雨,地面湿润,所有的景物都像吸足了水分,看起来格外的滋润和清新。
空气也是鲜润的,深深吸进一口,整个肺腑都清澈了。
杨树仰着光光的枝梢,对着天空也在做着深呼吸,迎来一两只鸟从梢头掠过。枝梢芽尖上,有跳动的绿意在盈漾。
冬天的荆草颜色衰败,高高的站在路边,张开泛黑的枝干,枯枝之间,却有一张蛛网,透明的丝网结满了水滴,在空气中微微的颤动。
河岸,掘开的土层涟漪般向远处推移。春意尚浅,还来不及在上面立住一丛浅草或几朵花。
而在河岸对面的麦田地,却是满眼的绿。充满生机的绿向远方的雾气中延展,好像不舍得把初春的盛宴一下子端到你的面前。
星星点点的绿,开始从寂寞了一个冬天的土地中探出脑袋。
婆婆纳,猪殃殃,刺儿菜,荠菜,蒲公英……这些从孩提时代就陪伴在身边的野草藏了一个冬天的猫猫,此刻纷纷向自己展开了笑脸。
它们有的刚刚从土层下探出脑袋,有的茵出一片绿意,还有的在层层叠叠的叶片间眨动着眼睛。
它们俨然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熟门熟路的推开春天这扇门,自由惬意的伸展着各自的身体。
对于新生的野草,一切都是新的。初春,带有暖意的清晨,缠绵的雨水,晶莹的露珠。
初生的草是原野的婴儿,也将是未来的原野骄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大片大片废弃的荒地里,丛丛点点的嫩草绿了眼睛,也绿了心情。
我把镜头对准脚下的这些野草,蹲下身体,放低视角,用安静的目光注视这些卑微的生命。
蒲公英的叶片像菊花瓣四面张开,它还没来得及抽出花茎,长出雏菊般的小黄花,让灿灿的笑脸在遍野间绽开。它只是铺好了它的叶片,伸展开了它的怀抱,静静的守候着身体深处孕育出来的那一缕清香。
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那飘蓬一样的飞絮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随风飘去的那一刻,它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地方。
但此刻,万物萌发,一切刚刚开始,分离尚且遥远,那如菊花瓣绽开的叶片内心,该藏着怎样微微的忧惧?
猪殃殃俗名“涩拉秧”,或拉拉秧。间杂于庄稼,上面有触角般的绒毛,可以顺着庄稼攀爬蔓延,是农人最为讨厌的杂草之一。用铲或锄芟除不尽,必须断其根,用手将其从庄稼上撕扯干净方断绝后患。即便你绕过它,仍会给人带来牵扯不清,缠缠绊绊的烦恼。据说猪吃了会生病,故名猪殃殃。
“猪殃殃,胡不祥?
猪不食,弃道旁。
采之采之充吾肠。”
此时的猪殃殃枝条柔嫩,并没有生长出令人躲避不及的绒毛,叶片呈花瓣形,六片叶子,茎从叶片中间抽出,挨次向上迭加。茎的顶端,新生的叶和原来的叶片重合,形成绿色的花蕾,层层叠叠的将浓情蜜意递进这个春天。
荠菜则是先春而萌,返青最早的报春菜。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抽出了茎,几条细细的茎贴在一起,每条茎上都顶着白且小的花,它们挤成一簇,像是分享昨夜的美梦。
荠菜是亲民的,“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荠菜在苦境里是慰藉内心的一帖良药,茎叶嫩时可食,炖煮炒烹,无所不能。甘温无毒,和脾利水,全草皆可入药。春日和煦,荠菜遍野,呼三五伙伴,到地头田间,采摘荠菜,品尝野趣,不亦乐乎。
即便是俗称为七七芽的小蓟幼苗,边缘长满锯齿形的尖刺,每每让幼时的自己躲避不及。现在,叶片上的刺柔嫩可欺,不足以自卫,至多挠痒多情的春风。
晨雾渐渐淡去,太阳升到半空,金色的光线笼罩着大地,镜头中的野草格外的灵动妖娆。
春光如此短暂,这些安静着沉默着的植物,却用着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疯长。明天过来,它们该是另一番模样了吧。
没有人会把视线在它们的身上逗留,它们太过普通,卑微。又太过倔强坚韧。古往今来,年复一年的生长,凋败,萌生,复发。无论经过多少劫难,却无法将它们完全毁灭。
留住春意的从来不是姹紫嫣红的花朵,而是这些被视若不见的杂草,籍籍无名的野草铺满了田间地头,缀满了荒坡野岭。给春天铺出一条浩浩荡荡的绿色地毯。
把你的身体矮下来,矮成一棵草的姿态,静静的听——这个春天在你镜头中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