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经》笔记

这是我写这篇文章的第三版稿子,第一次写了一千多字天马行空收不住只好全删了,第二次写了七百多,扯得倒是不远,但越坠越深。

直到我第三次码字,才发现没有任何负担地写作,已然是一种无法重拾的快乐,恐怕这也是许多写作者逐渐沉寂的原因。

回广州之后,从图书馆拿了一本《诗经三百首详注》 ,架子上至少有五个版本的诗经,大略看了下,特意选了本带生僻字注音没有白话翻译的,因为没有注音是高估我的古汉语储备,现代汉语翻译又唐突了我的白话文修养。

很早就想写个读书系列,但又怕写不好误人子弟。可有时候读了些东西虽然不求甚解却也颇有心得,如果让我一直憋着我也觉得屈。所以求个折衷,我就来写个“回到文本”的读书笔记,这样方能约束自己。

中国文学从风骚开始,那就从诗经开始说吧。

读诗经难,难在哪里?

一个是诗经的儒家化,诗三百原本只是诸夏的歌谣集,但由于儒家出身于宫廷书记官,十分腹黑地顺带把诸夏的古籍都据为己有了,五经从此为儒家张目,儒生也就为诗经开口,垄断了诗经的解释权。尽管诸子都会引用诗经,但不至于像先秦大儒和后世君主那般言必称诗。搞的大家后来都觉得诗经纯粹是讲儒家道理的文字,当然儒家有很多思想精神确实是从诗经中得来的,这却是后话,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雅言到汉语的流变,雅言作为诸夏共同语和汉语前身,与现代汉语语音体系相差甚大,而作为诗歌是讲究韵律的,这就导致诗经现在读来佶屈聱牙,仅剩下一些语音漂变不甚明显的还读着像诗,却也深陷文字滩涂之中,读来寸步难行。

这个问题就连历来朗朗上口的唐诗也不例外,比如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这句,在中古时代没有任何问题,而一旦斜的读音漂变之后,读xie党和读xia党就立刻龃龉不合甚至上升到捍卫诗歌韵律的高度刀兵相见。读xia则显得沾沾自喜,一听别人读xie就闷闷不乐。实际上读xia也是没有什么道理的,因为就算读xia也并非真正的古音,家的古音也并非现代的jia,所以为了避免受到语音流变影响去改单个字的读音简直就是不伦不类。

汉语的多音字是个很糟糕的语言学现象,因为多音字的出现不外乎两种原因,要么是语音发生流变不均衡导致多个语音残留,典型的比如“差”字,在不同的场合有四种读音,简直与茴香豆的四种写法不相上下;要么是原本两个不同的意思共用了同一个记录符号,典型是一大堆音译词用字。汉语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字都是带有很大随意性的,这是汉语生命力旺盛的一个表征,用现代的教育手段和行政力量去规范也不是坏事,但有些尴尬也是在所难免。

跟语音相关的还有生僻字,有古代生活中息息相关但现代弃用的字词,比如麇,现代都叫獐子,比如黍,现代都叫小米;有古人生活过于精致现代人完全没法分辨的概念,比如古人对马的称呼不下二三十种,骖驷就是指驾马车的三匹和四匹马,放到现在那就是给汽车四个轮子取名字;又比如阪与隰,现代人叫山边水边;更有简体字推行后有些字剩下半边不知道该不该简写印刷出来墨水都不够的繁难字。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搞得现代人怕诗经,诗经既没有唐诗宋词好听,又有一大堆认不出的古汉语字词,更兼有奥妙艰深的背景寓意读起来不知所云。

当然,之所以有这些难处,更大的原因还是诗经的衰落,夫子当时把诗经拉过来壮胆,说什么“不学诗无以言”,又说什么“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从此诗经成为华夏人的语言启蒙和政治向导,垂髫童子要用来咿呀学语,耄耋老人要用来辩论讲习。基本上从七岁到七十岁,都要去琢磨诗经的音韵和道理,我们可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死磕一本三千年前留下来的诗歌集子。

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去读诗,我们甚至不应该这样去读任何文本。因为从文本里面找东西,远远不如因循旧文本去开创新文本。任何文本的生命力,都不在于挖掘,而在于启发。文本不应该是墓中的枯骨,而应该是泥下的种子。牧师们读圣经,读出来的是戒律法条,而弥尔顿读圣经,才能读出宏伟诗篇。

很久以前通读过一次诗经,囿于文本苦涩谈不上多少愉快的体验。也看过一些教大家读诗经的畅销书,但大多都无法克服文本的屏障,全然是自己的发挥,这就好比向导,为了让人不湿鞋子,好意指了一条方向不对的好路,我就只能勉为其难恬不知耻,带大家跋涉泥泞了。毕竟诗经绝不是一本天真烂漫的歌词抄本,而是一本指引了我们民族几千年日常生活的漫游指南。几千年的跋涉,那么多脚印,又经历了诸多风雨,想不泥泞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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