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沟的二懒,五十出头,其貌不扬,黑不溜秋,矮不拉几。但是如果把他扔到上千人的人堆里,却一眼就能找出来,这全仰仗他那土的掉完渣后又莫名生出些洋气的发型,参考沙和尚,却比他的要茂盛许多。反正就是与众不同。
二懶虽叫二懶,可他却是全村最勤快的人,之所以叫二懶,是因为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五岁以前一天啥也不干,在凳子上一坐就是一天,话也懒得说,饭也懒得吃,头都懒得抬,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得了懒症,以后怕是得饿死。可谁知道,二懶六岁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的跟着大和娘下地,勤快的不得了了,村里人又说,这孩子准是和土地爷好上了。
二懒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土地一天,顶多半天就浑身难受,用他的话说,就是心里像爪子挖,浑身不得劲。他的那双脚只有扎在泥土里,才能站得稳,他的那双手也只有抓在泥土里,才能攥的牢,二懒常说泥土就是他的命,离了泥土他就活不长了。
二懒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叫尾巴沟,因为村子分布在一条小溪流的岸边,小溪流狭窄细长,所以村子也就狭窄细长,状如猪尾巴。
这年的农历九月,已入深秋,半夜十二点多,二懒从外面回来了,进了门也不开灯,脱了鞋就上了床,衣服也不脱,衣服上沾的泥土也一并上了床,二懒经常如此的,所以他的床上到处是泥土沙石,一般人是睡不下去的,他却几十年如一日睡在上面,那些泥土沙石也不曾伤他皮肤分毫。
二懒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觉得如此重要的事,得去给他女子说一声。于是他就下了床,到女子房门口,直接推门进去,开了灯,把女子一下吓得坐起来了,惊叫一声:“哎呀,大呀,你干啥来啦?”
“我得给你说个事,”
“啥事嘛,大,你快说先”女子披了件衣服重新坐端。
“我要给你改娃叔换地,拿咱河边的自留地给换他石雀洼的地,他的地面积大,咱不吃亏”
女子揉了揉眼睛,说“可是石雀洼的地太远啦,来回要走三个小时,我可不想去”
“你个懒女子,农民还嫌地远”
“你勤快,你自己去,我走不动,我脚长得小,才穿三十四码鞋”
“不跟你个混账东西说了,我的地,我想跟谁换就跟谁换,”二懒气哼哼的出去了。
二懒回到他屋里,躺床上睡不着,他生女子的气,他觉得这女子一点都不像他,对土地没感情,一下雨就躲屋里不出去,说是土腥味太难闻。他又一想,不像就不像吧,反正也不自己亲生的娃,要是亲生的,绝对像他,这么一想,心里舒坦了许多,就溜进被窝睡了。
第二天早上,女子早早起床了,搬个板凳坐在房前台阶上,头发乱蓬蓬,脸也不洗,鞋后跟踩在脚下,袜子也不穿,对着二懒的窗户喊“大,你去地里不?
“不去地里你吃啥喝啥,你个懒东西,迟早把你饿死。”
“我才饿不死,我以后有女婿娃养哩”女子手里拿个小棍棍在地上画圈圈。
“鬼才要你呢,懒女子”二懒撇了她一眼,眼神里尽是怨愤。
“咯咯咯……”女子笑了,手里的小棍棍也笑掉了。
“一天就没脸,我去地里了,你把那一堆柴给劈了,”二懒背起背篓走了。
女子看二懒一眼,轻声“哦”了一声。又低头捡起小棍棍在地上画圈圈。
尾巴沟的人不吃早饭,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吃第一顿饭,一般都吃包谷稀饭,酸菜和烙馍,二懒刚走了一会,女子就锁了门出去了,二懒从地里回来了,也不见女子的人影,饭也没做,二懒气的哼哧哧的,把背篓放倒在地上,坐在背篓上劈柴,边劈边骂“狗女子,坏女子,没良心的白眼狼,要把她大饿死哩,养你这么大,还不如养个猪,还能卖点钱,不卖的话杀了还能吃肉,够我美美吃一年哩”。
“大,你又骂我哩,你总是说养我不如养猪,猪能把你叫大吗?”女子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
“我不稀罕你把我叫大,把我叫大,我吃亏哩,还得供你吃穿,”二懒扔下手里的斧头,还是气哼哼的。
“大,你总说你养我吃亏哩,是因为我是要来的娃吗”?女子瞪大了眼瞅着二懶。
“胡说,你是哑巴生的”二懶提高声音说。
“那哑巴呢”?
“掉茅坑里淹死了”二懶低声说,像是怕被人听见。
“别再哄我了,敏敏,妍妍她们早就告诉我了,”
“那些疯女子胡说呢,她们知道个啥”。
“算啦,我做饭去了,”女子进了厨房。
二懶一个人待在院里,站在那里发呆,女子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听见,“大,你想啥哩”?
“你就是要来的娃,你亲妈就在镇上,开理发店的,满脸蝇子屎的那个胖女人,你去找她吧”。二懶说完蹲在地上,两眼瞅着地。
“我早知道啦,我还去找她剪过头发,我仔细看了,我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所以我不会认她。”
“你个猴女子,饭好了没,我饿了”。
“好啦,马上给你端来”。
吃过饭,二懶就去办换地的事可,用他河边的六分地换了改娃石雀洼的一亩地,二懶觉的占便宜了,改娃也觉的占便宜了,这事就办的很欢喜。
二懶一心想把自家的土地面积扩大,就像古代的帝王想扩大自己国家的疆域面积一样,他觉得这件事情很伟大,很神圣。所以他一直热衷于开垦荒地,尽管开荒的路途很遥远。这两年他又迷上了换土地,就是用自己近处的小块土地换别人远地方的大块土地,这使他的土地面积快速的增加了快一倍,他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很英明,是个能干的农民。
可现在,二懶遇到难题了,土地面积虽然增加了,但是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干活,新换的土地又都离得太远,路上耽搁了太多时间,尽管他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的拼命干活,还总是落在别人后头,经常会误了节气,影响收成。女子靠不上,总是找各种理由不下地,他也是没办法,只能骂几声解解气。
晚上,二懶去福娃家串门子,这是他每天晚上必不可少的活动,他给福娃诉苦。“要改变这一现状,只有一个办法”?福娃吐了口烟,慢慢的说。
“啥办法,你快说”,二懶急忙问到,
“给你女子招个女婿,找个力气大能干活的”
“哎呀,对呀,我咋就没想到呢,女子都二十了,都到年龄了么。”二懶有些兴奋了。
福娃家媳妇在厨房做饭,好大一会了,炒的哧啦啦响,但就是不见饭好。
“要不你留下来吃点饭”?福娃说。
“不啦,不啦,我走了,娃他叔,招女婿这事还得麻烦你。”
“麻烦啥,不麻烦,包在我身上啦,”福娃送二懶出门。
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二懶步伐轻快,一阵秋风吹过,一片桐树叶子落到二懶鼻子上,二懶抓过来叼在嘴上,牙齿轻轻咬着,要说桐树叶子可是苦的,可现在,二懶一点也没觉出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