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怀的父亲

      父亲一辈子都敞胸露怀，没见他系过外衣的扣子，到老了依然如此。

        大冬天，人家腰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生怕灌风。他则敞开着个棉袄，让人看着不落忍。他则说：扣着纽子，哪像个干活的样子。从早到晚，手不识闲，衣服热的穿不住。一辈子养成习惯了，到老不改。

        父亲一辈子爱劳动，他相信一个道理：好日子是干出来的，不是盼出来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幸福是奋斗出来的。小时候，跟着三爷学做活，使全家度过了最困难时期；中年当生产队长，使我们生产队日工分值全村最高，全队人没怎么饿肚子。都七八十岁了，还在苹果园里上树剪枝。你说他，也不改：没事，我小心着呢。

      这种敞怀劳动做派，也影响了他的性格，一生直来直去，做事亮亮堂堂。对谁都敞开心胸，有啥说啥，没有瞎心眼子。这样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嫉恶如仇，看不惯的事就说，容易得罪人。脾气简单粗暴，说不上三句话就打，相信拳头可以解决很多问题。我小时候没眼色，没少挨打。

        不但父亲的怀敞着，就连我们家的门也常开着，白天开，晚上闭，冬天也是如此。一辈子想盖大房，就是为了前后通气，为了个敞亮，这可能就是我们家的家风吧。妻子永远适应不了，每到过年回老家，就很困难，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父亲也不愿到城里来，觉得在屋里憋屈，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就像坐监狱。我感觉，你不让他干活，他就觉得自己老了，没用处了，有失落感。到我这里待不了几天，就闹着要回去。

        我祖父的形象就不是这样，得过大病，身体较弱。他相信“三缠抵一棉”，腰带很长很长。他待人谨小慎微，不出头，不争强好胜。他爱读书人，他相信知识的力量。爸爸相信拳头，这是与爷爷最大的不同。爸爸没有信服爷爷的那一套，但到了我这一代信了，我是爷爷最得意的大孙子。

        我相信知识的力量，也相信拳头的力量，对不讲道理的人，还是拳头解馋些，废话少说。

        我是念过书的文明人，不喜欢敞怀，但我喜欢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