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故（七）

人会改变，物也一样。昔日的一座煤城，眨眼间成了一座拥有4个4A级景点的旅游城市。到这些地方去，你要穿过连接城市和县城的脏乱不堪的道路，再攀上盘山公路，绕过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饭店和旅社，就可以看到藏在山中的世外桃源。和武陵人误入桃花源的前期步骤差不多，不过更接地气。

借着景点的名气，我们这座小城也搞起了一些特产，并且给特产加入了一些脍炙人口，易于传播的故事。开始工作后，每当饭桌上有铁棍山药这道菜，正巧有不太相熟的客人在场时，领导就会振臂一呼，大喊道：“小杨，你家乡的特产哪！讲讲，这个吃了会怎么样，哈哈！”

我开始重复着不知讲了多少遍的故事：“铁棍山药补啊，但不能吃太多。男的吃的多，女的受不了；女的吃的多，男的受不了；男女都吃多了，床受不了。”

这个时候我习惯性的要顿一顿，等客人尴尬的笑一笑后，继续抛梗：“这么好的东西，可惜不能种多哪！”

天真的客人总会问到：“为什么呀？”

“因为地受不了啊！哈哈哈哈！”领导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踏准节奏，准确回答。饭桌上尴尬的笑声响彻天空。

后来领导发现我只会讲这一个段子，时间久了，该听的人都听过了。大手继续一挥，把我调到了家乡的一个县城里，支援半年。

这个县城严格意义上来讲，是我的老家，小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回来看看，后来老人们没了，也就不怎么回来了。我站在县城的职场门口，再次看了一眼导航，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映入眼前的是一个三层楼的自建房，正值中午，里面传来阵阵的菜香味。房子旁边是一个铁栅栏锁住的门，门上写上：“出售精子。”什么时候，县城变得这么开放了？

“想多了，是种猪。”网点的同事赵一已经出来，站在我旁边。“走，带你去瞅瞅咱们仨的住所。”

什么？三个？我看到屋子里放的三张床，确定是三个人同住。三人行，斗地主成了我们每日睡前例行项目。

当我把职场地点的疑问提出来后，赵一天花乱坠的讲起来：此处乃风水宝地，货比五家选出来的，虽然不伦不类，但只有打破常规，才能有所作为。末了补充一句：“打破组织边界懂吗？先从职场开始！”我信以为真。有一次开客户会议，一个客户走上来，惊讶的问道：“诶？这个以前不是传销窝点吗？不是被端掉了吗？”惊的我一身冷汗。跟赵一对峙后，此人也陷入了沉思，难得的闭口不言。

县城里日子慢，除了工作外，就是喝酒打牌扯淡闲聊。难得碰上婚礼，一定要想办法组队蹭吃蹭喝。小张蹭喝蹭的最起劲。当我和赵一赶过去时，他已经喝的分不清点头摇头的区别。我说：“喝了这么多，别喝了。”他对我点点头，说：“不行，必须喝！”说完拿起满杯的白酒一饮而尽，迷离的眼睛看了我和赵一一眼，看的我们毛骨悚然。接着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等我们酒足饭饱后，他依然趴在桌上。我心里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学着电视里的老中医，把了把他的脉。虽然不是喜脉，但还好，是有跳动的。

等我们走的时候，小张还没醒。赵一说，我们要负起责任，把他送走。小张190多斤，酒醉的人格外沉，我们用了多种杠杆原理，好不容易塞进车里后，同时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去哪儿？尴尬的沉默后，赵一说，去洗浴中心吧，他经常去那里，都熟，放那儿有人照顾他的。

虽然感觉哪里不对，但我内心依然为他的逻辑思维鼓掌呐喊。车到了洗浴中心，下车时我又被拉着他的腿还是拉着他的头拽出来而为难，最后选择了就近原则—头。小张的头刚刚出了车门，他突然开始动了，头猛的一下撞到了车门，声音响彻夜空。接着开始吐。我看着他吐出来的深红色块状物体，和嘴里的白沫，心想着这该吃了多少的山楂糕啊。

赵一见多识广，看到呕吐物，当即判断：是血！我暗道不好，刚才碰到头，一定是颅内出血，一条人命要完了，赶紧拉上车送医院。到了医院，医生说看不了，转大医院。我们又坐上救护车赶往大医院，折腾了半夜，终于确诊为胃出血。心里的这块石头算是放下了。

忙了一夜，还要陪床。看着睡的死去活来的小张，我们气不打一处来。病房里溜达来溜达去，我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叠病危通知单，于是计上心来，填写了一份病危通知，并和赵一排练了三遍当小张醒来后我们的措辞后，等待的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天刚微微亮时，小张醒了。我们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亲切的问候：“你醒了，还难受吗？”小张迷茫的看着我们，脑子里开始回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看到这个信号，我和赵一开启排练了一夜的剧本。

“你忘了？昨天你喝多了，都吐血了！”我说

“吐在洗浴中心门口，一大滩。”赵一补充到

“洗浴中心？”小张开始疑惑

“没事，反正吐血，我们送到医院，医生说，幸好我们来的早啊！“

“来了晚了会怎样？”小张紧张着

“来了晚了，医生就下班了啊！”说完我拿出病危通知单，“医生直接给了我们这个，让我们签字，不签字不治疗，可我们不是家属啊！”

“但不签，会有生命危险。当时你的生命迹象，开始变弱了。”赵一添油加醋，“我都能感到你呼出的气越来越短了。生命要紧，最后我们……”赵一看了我一眼，我们一起说：“以家属名义签的字。”

出院后，小张两个多月没再喝过酒。逢人就说，我俩是他的救命恩人，永世难忘，涌泉相报。

半年后，我离开这里时，小张特地叮嘱我：“哥，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