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我的父亲在他生命最后半年的时光里,经历了记忆快速消退、视力极速下降,以及身体机能逐一丧失的痛苦折磨。
一个精神健烁的老人,在经历一次意外事故后,生命的齿轮开始卡顿,犹如没有润滑油的车轮,转得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不前。
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在病床上度过的,不能吃,不能说话,靠营养液维系微弱的生命。最后静脉无法输液了,他的生命就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只留下我们的哀痛和追思!
01 意外的交通事故
父亲是穿着雨衣骑着电动车,在买菜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同向的公交车挂到了飘起的雨衣,把他带倒了,被拖着行驶了大概100米,公交车司机才发现挂到了人,才停下来。
估计公交车速度不快,电动车没怎么坏,父亲当时只是膝盖擦伤了,额头眉骨也有点擦伤,其他无碍。
肇事司机当场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要赔偿,一共也就100多块钱,大哥看父亲也没什么大伤,司机也是老实人,没有收他的钱,让他走了。
02 突如其来的病危
大哥带父亲去医院包扎换药,可是父亲说大哥找的医生不行,一个星期了,膝盖的伤还没结痂。他打电话让我带他去其他医院看看。
我带父亲去了市里的一家医院,医生重新清洗伤口并包扎,给了两种药,一个吃的,一个擦的,很容易记住,完全不用我帮忙记着和提醒。
然而,第二天,我带他去医院换药时,医生发现父亲全然没有按医嘱用药,父亲讪笑着很难为情,他是真的不记得。
离开医院时,明明我的车就在他眼前,他却看不到,径直朝墙边走去。我赶紧喊住他,把他带回来送上车。我觉得父亲有点奇怪,这不像我所认识的父亲。
我跟大哥说起这些事,大哥也说父亲近些天有些反常,记性差,一句话要反复说几遍,他还以为自己没有说过。
我和大哥对视的眼光里,都看到了彼此的惊慌和担忧,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阿尔茨海默症。
我的父亲以极快的速度在遗忘他身边的人和事,只是偶尔呈现出我们熟悉的做事一丝不苟的他,更多的时候是陌生的丢三落四的他,他想不起经常去的地方,不知道常用的东西放在哪里,也不认识经常聊天的人,他开始炒菜忘记放盐,过点不记得做饭。
记性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视力下降厉害。以前的老花镜戴着没用,我说给他换一个新的眼镜,带他去眼镜店,看了半天,他不舍得买,他觉得过两天眼睛就能恢复正常。
因为视力下降,手机也看不清了。我说给他换一个大屏幕的智能手机,不要用老人机了。我带他去手机店,他东看看,西看看,我担心他又不肯买,就直接把他眼光停留时间长的那款手机给买了。
父亲拿着新手机,笑得很开心。我勤俭的父亲从来不曾在自己的身上这般大方地花过钱,1000多元的智能手机,如果不是我生气买下来,他是断然不可能主动买的。
他不是没钱,他只是习惯了什么便宜就用什么,功能用途是一样,何必多浪费钱?
然而这个新手机,父亲还没有完全学会怎么用,病情迅速恶化了,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诊治。
03 第一次手术成功
以前就听到一种说法,老人家一定不能摔跤,特别是头部不能摔到。
我的父亲就是因为交通事故摔到了头,打破了他大脑结构的将就平衡,导致脑部积水严重,压迫脑神经,影响视力和记忆力。
并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阿尔茨海默症。
父亲生病住院的初期,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轮流看护和送饭,谁有空谁做饭,然后大家主动轮流开车从乡下送饭去省城医院。
我们满心认为父亲的病一定能治好,就像前两年母亲的身体做了一个手术后,完全康复,恢复如常。
等待父亲的身体检查结果,等待医生制定治疗方案,守在医生办公室跟医生反复沟通选择治疗方案,省城乡下天天来来回回地跑。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漫长和艰辛,也特别伤感和难过。幸好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生活在同一个小镇,有问题可以商量,有困难可以相帮。
第一次做的手术比较成功,开始几天没有不良反应,本来以为可以按最好的预期进入康复期,后来有一天突然病危,住进了ICU,在ICU住了10天才转入普通病房。
医生调整治疗方案后,病情才逐步稳定,开始做肢体机能的康复锻炼,为出院做准备。可以适量饮食了,饮食要遵医嘱,不能荤,不能硬。医院有病号餐,但父亲的饮食,我们坚持每天在家做好送过去。
有一天,父亲说想吃小笼包。我们出于对他的病情康复的考虑,自然是没有同意。父亲说了几次,都被我们拒绝了。父亲很不高兴,好久都不理我们。
后来,大嫂去医院送饭,我们都不在旁边。父亲又跟大嫂说想吃小笼包,还伸出一根手指,意思是只吃一个。
我的父亲啊,可爱又可怜!
他能认出我们,他能想到喜欢吃的小笼包,他还有自己的情绪,这些表现让我们看到了康复的希望!
04 顺利出院回家疗养
待病情稳定后,父亲出院回家过年。
住院期间一直没买给父亲吃的小笼包,一直等到他回家疗养时,才给他买了,满足了他的小小愿望。
那一年的春节,我们一大家子团团圆圆一起过年!我们都认为父亲挺过了冬天,等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会完全康复。
手术还是比较成功,脑部积水问题解决后,父亲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中。
农历正月里,父亲已经可以自己走十几步路了,也能跟我们偶尔说几句话了,老家的亲戚打电话过来拜年时,他还能聊一些老家的人和事。
在父亲居家疗养时,我们时不时给他买小笼包,但不让他吃多,少量吃两三个就好。
好景不长,他开始进食缓慢,甚至不肯进食。每次吃饭都要用很长时间,哄着他多吃点,因为他的咀嚼功能慢慢地在失效,吃下去的食物很容易回流,他的身边不能没有人陪护。
这个突然的变故,主要是身体抵抗力下降,脑部肿瘤迅速抢长,脑部神经不能正常工作。脑部的问题,在当时的医学科技还是个难题。家庭会议商量后,选择了保守治疗方案,做了微创手术,抑制肿瘤的长速。
我知道,我骄傲的父亲,一辈子要强的父亲,一定是不能接受自己现在不能独立自主的样子,吃喝拉撒都要借他人之手,他生气,不说话,像孩子一样不理我们,我知道他是不能接受自己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他的内在精神世界一天一天在崩塌。
从来不做家务的大哥,一直负责父亲回家后的洗澡事务,给父亲洗澡是一大工程,每天还要给他翻几次身,都很需要体力,大哥很快瘦了十几斤。
按医生的医嘱,大哥带父亲回医院做了两次复查,情况都不乐观。大家都很压抑,想给父亲找治疗办法,却苦求无门。
05 再次住院,没有回家!
农历正月的尾声里,父亲病情再次加重,紧急送往医院。
其实,大哥一直跟主治医生有沟通联系,知道父亲的病很难康复,只能维持现状,不进一步恶化就好。
但是,事与愿违!
父亲再次住院后,病情时好时坏,基本靠药物和营养液维系生命体。
我每天下班后去医院看望他,大多数时候他是昏睡状态。偶尔遇到他醒着的时候,他也不说话。我们说话,他听到只会流眼泪。
我听到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对我的小女儿说的,小女儿看过外公后,准备离开时,跟外公说要他好好养病。我们刚转身走了一步,听到身后父亲熟悉的声音,“这么乖啊,好好上学啊!”,我惊讶地回身,看到父亲正面带笑容地望着他的小孙女,我喜极而泣,泪水夺眶而出。
我们知道,在医学上,父亲已经无法治愈。医生建议我们放弃,但我们做不出这个决定。
父亲只有一个,虽然他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是我们仍然是有父亲的孩子啊!
等他病情稍微好点,我们接他出来过了75岁的寿辰,那是我们和父亲吃的最后一餐午饭!
父亲回到医院后,就没能再回家,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06 痛失至亲,哀思父亲
父亲的后事,我们请了专业的团队按当地习俗办理。
送走父亲后,我的心像被挖去了一块,人也失去了斗志。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每年的清明节,以及父亲的忌日,我们兄弟姐妹会约着一起去拜祭父亲。除了一般拜祭所需物品之外,每次我们都要带上小笼包,这是父亲生病时心心念念的小笼包啊。
烟雾袅袅中,我颤抖着含泪望着父亲的笑脸,很想问问他,还想吃小笼包吗?您过得好吗?
父亲喜欢吃的小笼包,我每次看到都会流泪,吃的时候,眼泪和着小笼包,又是咸湿,又是肉香。
不知道我的父亲在另一个世界是不是每天都能吃到他喜欢的小笼包?我们给他烧了很多很多的大元宝,不要不舍得花钱,想要什么就去买什么,不要再苦自己了。
父亲,我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