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西瓜

夏天到了、小麦黄了、蝶拉子(蝉)开始叫了。收完小麦,就开始换西瓜了。

在我老家的农村,夏天吃的西瓜不用买,用小麦换就行了,以物换物的交易方式,在农村从原始社会延续到了现在。半麻皮口袋小麦,换一麻皮口袋瓜,换一次够吃十天半个月。

夏天的太阳整天都是毒辣辣的,换西瓜的三轮车却是在大晌午(中午)开进村里大路上,若是在这村有亲戚,则由亲戚挨家叫人,说,大门口来换西瓜的了,那么小的村,不出十多分钟,三轮车边就围上了人。村里人摸西瓜前,开口例常问,恁是哪个庄滴,从哪来?卖西瓜的也例常先递烟,手伸出去说,俺是西边xx庄的,恁庄xx是俺老表,来,吸颗烟。氛围突然就轻松了点,要换瓜的男人接过烟来,手也放心的拍起西瓜来,啪啪啪、啪啪啪……,他想挑个熟的、好的。边拍边问,恁这瓜熟不。卖瓜人总是那么爽快:咦!你放心,强滴很,你尝尝刚开滴……于是一群人你尝尝我尝尝,氛围很是轻松了……

炎炎夏日,村里人趁着凉快五点就去地里干活了,上午十点左右回家吃早饭,若是西瓜车来早了,村里也没人,只能在最热的时候顶着大太阳出来。种地的人,晒得一个比一个黑,脖子上挂个绺丝的毛巾,擦那哗哗的汗。在一阵啪啪啪的声音里,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换了瓜。卖西瓜的人有时在亲戚家吃顿饭,有时饭也来不及吃,又开去别的庄了,一车西瓜要换几个庄才能换完。

换来西瓜,先从压井里压出新鲜的、冰凉的水,把西瓜放水桶里泡上个把小时,捞出来用菜刀先割去西瓜尾巴(有藤蔓的一端),用尾巴擦擦菜单两面,去去菜刀味儿,然后干脆利落的从中间劈成两大半,咔咔几刀再切成块,一家人一人分个几块,吃完皆是满足,午饭也不想吃了,躺在风扇底下的凉席上,悠悠睡去……

收完小麦,要点大黍黍(玉米),等大黍黍苗长出来了,晚上又忙着逮蝶拉猴,这是蝉的幼虫,可以入中药,也可以当肉吃,可香可香了。趴在树上叫的蝉,其实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夜晚降临时,它从地下几十厘米处钻出来,只有腿,没有翅膀。它要慢慢爬到树上,直到比较高的地方,然后停下。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后颈处裂开一个口子,蝉从这个口子里钻出来,退去硬硬的一层壳,等到天明的时候,它就能飞着到处叫了。从地下钻出到能飞,只需要一夜的时间,但从种子长成幼虫,却需要几年,大自然多么神奇啊。

放了暑假的孩子们,白天吹风扇吃西瓜睡凉席,晚上拿着灯逮蝶拉猴,暑假作业就是一堆废纸,反正没人做的,开学的时候,老实的孩子写几页交上去,皮糙肉厚的不是羊嚼了就是狗啃了……老师吓唬几句,偶尔啪啪打几下拧个耳朵,也就发新书教新课了……

西瓜摘了几茬后,价格逐渐便宜。几场大雨使得天气逐渐凉爽,大人小孩都不大想吃西瓜了。爱惜粮食的农村人,不会让瓜烂地里的,于是开始派瓜。派瓜就是用便宜的价格把瓜分派给你吃,一般只要家里没几个存瓜的,就不能拒绝。十里八村的人,多少有些亲戚,谁也不说什么,毕竟也没吃亏,派瓜成了默认的规则。派瓜的人也讲究,都是把麻皮口袋背到你家,不用人去大路上自己扛。这个时候吃瓜,可以奢侈的一人一半,用勺子挖着吃。吃不完大人也不会说你,毕竟便宜了,也就不大在意浪费了。中国几千年的小农社会,内部循环的方法真的多。

物质匮乏的年代,西瓜是夏天的味道,只有夏天才有,于是吃起来总是不嫌多。整个暑假,换过几次西瓜,从暑热难耐吃到秋意渐来,也就吃腻了,感觉再也不想吃西瓜了,真是够够的。奈何明年快到夏天的时候,仍是惦念着西瓜,问家里大人换西瓜的咋还不来……偶尔冬天也会想起西瓜,那种凉凉的甜味儿恍惚而又朦胧,倒是像上辈子的事一样。小孩子哪里记得住许多,冬天也有冬天的好吃的,有吃的也就想不起之前吃过的了,岁月哄骗起小孩子来,温温柔柔。只是对大人残酷了些,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好的坏的,总能折磨他们不健忘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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