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之歌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前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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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沈念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昏昏沉沉地醒来了。她起身披上件米白色的长衬衫在房间里无头苍蝇般走来走去,她看看这,看看那,觉得一切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她不再发意怔了,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一大片金色的阳光倾泻而来,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沈念打开窗户,一阵凉风袭来,毕竟是初秋,清晨是微凉的,她瑟缩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窗户最外层装着铁棍林立的防盗网,沈念突然有了种坐牢的感觉。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快,快离开这里。

沈念瞬时感到眼前防盗网上的铁棍变成了一根根高大的玉米杆儿,密不透风地直直地杵在那里。她看到一个五六岁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哭喊着在玉米地里东奔西跑,可是无论往哪里跑,都有玉米杆儿挡住去路,跑不出去。正当小女孩寻寻觅觅之时,一条狼狗冲进了玉米地,从背后把她扑倒在地。小女孩整个小身体都趴在地上,真有种五体投地的感觉。小女孩整个地懵了,身下的玉米杆儿扎得她生疼,可她太害怕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也不敢扭过头来看,身体在不自觉地瑟瑟发抖。这时一双温热的大手从背后扶起了她,她这才扭回头去,对上她的是一张黑魆魆的老人的脸,脏兮兮的,满脸的皱纹,像极了晒干的核桃壳,皮肤也皲裂了,眼睛小小的,像两颗黄豆,但眼神却温柔得很,像一汪暖暖的泉水。小女孩原本紧张恐惧的心不知怎的平静下来,两行热泪肆无忌惮地倾泻而出。她又看到温顺地卧在老人旁边精瘦的狼狗,原来是它刚才在吓唬我。小女孩松开黑脸老人的手,狠狠地用脚去踢狼狗。狼狗知趣地灰溜溜地跑走了,它不和小女孩一般见识。

“小家伙,从哪来?到哪去?”黑脸老人微笑着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她听不懂黑脸老人在说什么,或者说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哪来”“哪去”。

“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名字吧?”

小女孩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名字是什么,她也搞不清楚。

黑脸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没关系,这么可爱的孩子,这里离村镇又近,总会有人发现带走她的。

黑脸老人转身昂着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小女孩拖着两条鼻涕不由自主地学着他的样子也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小女孩这才注意到黑脸男人穿着破旧的脏污的不合身的皮衣,几块皮似掉非掉在风中凌乱,一看就是垃圾堆里捡别人的,最有趣的是黑脸老人梳着长长的辫子,辫梢那里还系着一个红毛线绳。小女孩跟在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辫子,晃啊晃。小女孩“哈哈哈”笑了起来。

“好玩吗?”黑脸老人扭头看着小女孩胖乎乎的脸,黑亮黑亮的大眼睛。小女孩怔了一下,松开了抓辫子的手。

“大辫子。”小女孩声音弱弱的。

“你是在叫我?”

小女孩点点头。

“你要跟我走?”

小女孩点点头。

黑脸老人又自顾自地走着,小女孩跟在身后,又拽着辫子,边走边玩,黑脸老人没有反对,反而露出了一丝常人无法察觉的微笑。

到了日落时分,他俩走到了一个树木茂密、人迹罕至的后山深处,那里有个简易搭的草棚子,狼狗正卧在棚子旁边休息。黑脸老人把小女孩抱到棚子里的草堆上,指着狼狗对小女孩说,“你看,它叫小黑。你以后就叫小白吧。你如果喜欢,以后可以叫我大辫子。”

小女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小白”、“大辫子”,眼睛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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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沈念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她已经下楼吃过早饭,在这条重新翻修过的六巷街上慢吞吞地若有所思地走着。她在心里默默感叹着,变化太大了。以前拥挤破旧的村落集市街已然撕去她往日寒碜胆怯的面孔,呈现出一副高贵妇人的派头。唯独不变的是两旁高大的树,连位置都没有变,愈发郁郁葱葱了。这些高大的树时至今日仍在显示着它的神威,记录着这条街市的历史与沧桑。有的树晃动着身躯冲破了新修店铺的屋顶,有的树伸出手指便捅破了店铺的招牌,有的树直挺挺地挡在店铺的正门口无人可憾动,会使人不禁感叹生命力的顽强。沈念尽力搜寻着残存的记忆,穿过这条六巷街,向东方走去,曾经是一座后山,现在已是一个很大的公园了。沈念在这个公园走走停停,四处瞧着,走着走着到了人工湖的一处,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她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何停了下去,只是感觉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着她。她面对着碧澄澄的湖水,蹙着眉头,惶惑又心动,那湖水竟是如此摄人心魄,有那么一瞬间,沈念想跳下去,好像跳下去就会回到家,回到最初的地方。沈念心里不禁想到,难道就是这里了,当时在后山草棚子的地方?沈念在此处湖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用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膝上,一股暖流从湖底流向了沈念的心底。

沈念就是当时玉米地里的小女孩,就是黑脸老人扶起的小白。那时,大辫子、小白、小黑在一起快乐地生活着,那真是一段无忧无虑、惬意的日子。白天的时候,大辫子早早地就出门(棚)了,小黑一直守护着小白,直到她醒来,和她一起在山上蹦蹦跳跳、兜不住地玩耍,捉蜻蜓、逮蚂蚱等等。晚上的时候,大辫子就回来了,他带着满满的“猎物”回来了。他会用他黑黑的手从怀里掏出两个白白的馒头给小白,有时还有几块小糖果。他用黑塑料袋也给小黑带了吃的,里面的饭菜丰富极了,有鱼骨头、鸡骨头、黏在骨头上的肉丝丝、绿色的菜、被菜汁染色的米饭等,简直就是“满汉全席”一般。小白总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黑黑塑料袋里的饭菜,真是色香味俱全,显得她的两个白馒头如此寡淡。这个时候,小白就会噘着嘴,一边拿小胖手指着小黑的黑塑料袋,一边对大辫子嗔怒道:“小辫子,你偏心,我想要吃那个,我要和小黑换吃的。”每当小白不开心、不满意之时,就会叫“大辫子”为“小辫子”,以表达自己愤怒的心情。大辫子总是亲切地对她说:“那个小黑才能吃,看着好看,其实很难吃,你吃了会拉肚肚,生病的。”小白总还是不相信他,她想着某一天大辫子不在,她一定要尝一口再说。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小白便会拉着大辫子陪她一起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数着数着她就睡着了,梦中自己飞上天也变成了一颗星星,对着地面上的大辫子、小黑,眨巴着大眼睛。晚上睡觉时,小白会和大辫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小白觉得大辫子身上有一股浓烈的臭味,可是小白睡着后慢慢慢慢地就不自觉挪向了大辫子,贴在他的背上,听着虫鸣,静静地安睡着。

大辫子、小白、小黑在山上快乐地度过了整个夏秋季节。冬天来了,山上越来越冷了,大辫子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床棉絮都掉出来的被子,凑合着晚上给小白盖着,大辫子就缩在被子的一角。与此同时,大辫子每天都会带脏兮兮的木板、黑色塑料布回来,说是要给草棚做墙壁、做门,这样就可以过冬了。有时,大辫子一天都不会下山,在建设草棚,他们三个的家。小白开心极了,修房子,多么有趣又有爱的事情,五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小白在大辫子身旁跟前跟后,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递颗钉子,一会儿扶着比她还高的木板,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小泥瓦匠了。小白还负责给大辫子擦汗、扇扇子、哼哼歌,美得大辫子一阵阵地乐呵呵地笑,手里的活儿也越干越起劲。

新的草棚修得差不多的时候,大辫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作息时间,白天出门“打猎”,晚上才回来。小白和小黑在草棚附近的山上,玩的时间长了,也觉得无趣得很,便想要去往更远的地方。这一天,小白带着小黑往山的西部跑去,因为她听大辫子说过,那里有酸枣树,就想要去摘酸枣吃。结果,小白跑着跑着,走的分岔路口太多,迷路了,直到天黑了,也没有找到回家的路。特别是天黑了,小白和小黑更加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眼前一片漆黑,脚底下还时常出现几块石头或多根植物荆条,好几次把小白绊倒了,小黑倒是跑来跑去和白天一样轻快、自由。

突然黑暗中射出了两道诡异的绿光,这绿光恶狠狠的,完全不同于小黑眼里的绿光,那么温柔。还没等小白反应过来,小黑已经朝那两道诡异的绿光扑了过去,并撕咬了起来。小白警觉起来,又是一只狼狗,不,是一只恶狼。小白平常听大辫子讲过狼是非常凶残的,专吃小孩子。小白顿时浑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她的心里有一千万个声音呼喊着:大辫子,快来救救我,我这是要变成恶狼的晚餐了吗?小白使出吃奶的劲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和恶狼恶战的小黑,想要去救小黑,可是她心里害怕得要死,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小白跑着跑着,脚步慢了下来,她的心里出现了红白两个小人。红人说着:“快跑,保住命要紧。加把劲,就要安全了。”白人说着:“你怎么忍心丢下小黑,他一直以来保护着你,陪你玩耍。要不是你,他又怎么会和恶狼撕咬在一起。”小白心里害怕还想跑,可脚却无论如何挪动不了了,脑子一团乱麻。是啊,无论要选择什么,她都必须马上做决定。小白掉转了方向,是的,她要回去救小黑。大辫子、小黑、小白,他们三儿是在一起的,缺了谁,草棚的家都不会完整的。小白跑回去的路上,还顺势找了一根粗壮的棍子和一块大石头,她一定要救下小黑,和小黑一起回去找大辫子。

小白赶到时,恶狼已经被小黑死死地压在地上,一直在僵持着,可是小黑无论如何不能最终制服它,眼看着恶狼就要挣脱小黑的控制翻身了。小白冲过去用尽全力一棍子就狠狠地敲在恶狼的脑袋上,恶狼痛得大力地挣扎着,猛地从小黑的利爪下挣脱出来朝小白扑来。小白一个劲地躲闪后退,恶狼马上就要扑到小白身上了,小黑一下跳起来又把恶狼扑倒了,死死地摁住,小白拿着地上的大石头,又朝恶狼的脑袋上重重一击。恶狼的身体剧烈地颤动着,再也没有了声响,小黑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爪子。狼是很狡猾的,善于伪装,一定要看清楚是否真的死去了。

惊魂未定的小黑和小白继续焦急地寻找着回家的路,此时此刻他们深刻地感受到,那个破破的草棚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前方一点火光出现了,小黑和小白在草丛里躲了起来,他们现在变得小心了,万一是坏人可就完了。火光近了,小白看清楚了,一瘸一拐的,是大辫子,他是找他们的。小白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死死地抱住了大辫子,“哇哇”哭了起来。大辫子抬手就给了小白一耳光,生气地将小白推倒地上,小白又从地上爬起来死死地抱住了大辫子的腿,小白从心里知道是自己错了,自己该打。大辫子到底心软了,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拍着小白的后背,温柔地说:“小白,不怕不怕。我就是气你跑得太远了,下次可不敢这样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小黑呢?”一说到小黑,小黑立刻一晃一晃地来到了大辫子面前,这才发现小黑身上没一块好的地方了,毛都被血浸透了,随即瘫倒在地上,大力地喘着气。小白见到小黑这样,哭得更厉害了。她一边抽泣,一边又气愤又激动地说道:“是狼把小黑咬成这样的,是狼。”

“狼在哪?带我去看看。”大辫子说道。

“在......”小白一时语塞了,恶狼凶狠的样子还在她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着。

“走吧。”大辫子推了一把小白。

小白带着大辫子来到了刚才恶战的地方。小白一眼也不敢再看恶狼,大辫子仔细地检查恶狼,说道:“脑袋都裂了,能不死吗?小黑咬的,这伤口,不像啊。”

“是我,用棍子和石头砸的,我吓坏了。”小白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你,天啊,你打死了一只狼。真了不起。”大辫子向小白竖起了大拇指。

小白看着大辫子竖起的大拇指,像是得到了巨大的鼓励。

“小白,你打死了一只凶狠的狼啊,以后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怕,就要像打恶狼一样把它打趴下。你一定要像今天这么勇敢,这么无畏。你可是打死过狼的人啊。当然了,我还是不希望你再遇见狼了。”大辫子看着小白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小白似懂非懂地重重地点点头,她倒是记住了一句话,“我是打死过狼的人啊。”

回到草棚,等到小黑养好了伤,大辫子就带着小白、小黑离开了后山,也不计划在后山过冬了。大辫子大概是担心遇狼事件再发生吧。他们三人到了一条名叫六巷的街上,其实就是小村落里买卖的集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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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沈念早已从公园回到焕然一新的六巷街,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看手机了。她正在跟男朋友文彬发微信,找一些借口让文彬暂时不要来找她,她要自己呆几天,有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还有一些事情必须去做,不然她会后悔终身的。文彬还是很尊重她的选择的,在她讲几个破绽百出的理由之后,同意了,并且最后说了一句,“注意安全,等你回来!”沈念的心里顿时暖暖的。她是喜欢文彬的,因为文彬很特别,虽然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却又给人带来安全感。他的爱也很特别,包容而有空间,不会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念舒了一口气,熄了灯,准备入睡了,她心想着明天要到六巷街打听打听“大辫子”的事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他们了。想着想着沈念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魂牵梦绕的记忆中的六巷街。那是一个灰蒙蒙的早晨,天下着蒙蒙细雨,大辫子带着小白、小黑来到了六巷街,一切都那么新奇有趣。小白在细雨中跳跃着,踩着地上的小水坑,飞溅起晶莹透亮的水花,溅了大辫子一身,大辫子没有生气,也像个小孩子一样踩起了水坑,可大辫子有一条腿不方便,踩起的一圈水花仅仅温柔地刚跃出水面,就懒散地退场了,可小白是如此捧场,不但不躲水花,还飞快地跑到大辫子身边,让水花亲吻她,大辫子被逗得哈哈大笑,更加站不稳了。很快大辫子就带着小白、小黑来到了一个车棚下,看得出来大辫子应该经常来这里避雨。大辫子把破被子卸了下来,放在车棚的一角,和小白说道:“你先在这儿呆着,千万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小白用力地点点头,大辫子走时还不忘摸摸小黑的头,小黑快乐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小白和小黑目送着大辫子一瘸一拐地离开,在车棚里无聊地呆着。有了上次的遇狼事件,小白虽呆得心痒痒,很想到街上去转转,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呆着,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中午的时候,大辫子回来了,他给小白带来了一个肉包子。小白开心极了,好久没有开过荤了,她拿起肉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但吃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小黑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她便很不舍得地把剩下的肉包子分给了小黑吃。小白问大辫子:“大辫子,你去街上干什么了?”

“打猎啊,好带回来猎物给你们吃吶。”

“我也要打猎。”

“好哇,明天带你去见识见识。”

第二天的时候,大辫子便带着小白、小黑到街上去了。他们排成一竖溜,大辫子领头、小白居中、小黑断后,大摇大摆地走到街上。有几个小孩看见了,跟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嬉笑着说:“快看快看,老要饭的带着小要饭的要饭来咯!”小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个不停,但她能感觉到他们的笑不怀好意,令人不快。小白扭回头去,冲着那几个小孩说道:“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小要饭的。”

小白理直气壮地回答:“对啊,我就是小要饭的。要你管,哼。我都学会要饭了,你还没断奶呢。”那几个小孩一时竟无言以对了,灰溜溜地走了。

可是那几个小孩走后,整整一天小白都不说话了,晚上的时候,他们三人回到了车棚,小白心里觉得怪怪的,很不开心。她其实还对白天那几个小孩子的话耿耿于怀,虽然白天她那么义正辞严地怼那几个小孩,但是小白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自尊的东西在身体里萌芽并迅速生长起来。她没有想到过大辫子口中的打猎就是指要饭。在之后的几天里,小白一个人呆在车棚里,大辫子带着小黑去街上打猎了,中午或者晚上的时候,会给小白带来猎物吃。小白却显然有些嫌弃这些猎物了,觉得它们又脏又臭。

没过多久,入冬的第一场雪不经意间来临了。天空阴沉沉的,雪花是那样懒洋洋地飘落着,一点儿精气神都没有,它随意地落在田间地头,落向残枝败叶,落往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让人品不出什么滋味来。小白一个人裹在破被子里瑟瑟发抖,又冷又饿,她心里充满了埋怨,不禁说道:“这鬼天气”。

晚上了,大辫子和小黑还没有回来,她心里有些担忧了,害怕了起来。她毅然决然地从被子里爬出来,跑着来到了街上,她要去找大辫子和小黑,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很需要他们。她在街上走啊走啊,焦急地寻找着,突然眼前一亮,远远地她看见,大辫子正在街口一瘸一拐地哈着腰,手里拿着个破碗讨钱呢,可是过往的路人如同没有看见一般走了过去,或者嫌恶地匆匆走了过去,生怕被沾污了。可大辫子仍然抖抖缩缩站在街口。小白不懂为什么自己眼睛里莫名其妙地有了透明的东西,她强忍着,不让其流下来,可眼泪却如涓涓细流暖暖地流向了心里。小白十分自然地走到了大辫子面前,拍了一下大辫子,说道:“大辫子,还没有打完猎吗?”

“天不好,猎物有点少啊。对了,这里有一颗鸡蛋,你快吃了它吧。”

“好吧,我都快饿死了。”小白拿起鸡蛋剥了蛋壳,把鸡蛋掰成三块,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又抛给小黑一块,小黑敏捷地跳了起来接住了。小白又把剩下的一块塞到大辫子的嘴里,大辫子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又很配合地把鸡蛋吞了下去。

“大辫子,回去吧,我看今天也打不到什么猎物了。等到明天天好了,我们一起来。”

“嗯嗯嗯。”大辫子有些感动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到车棚,他们温暖的家。小白窝在大辫子的怀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不言不语,自尊已经消退了,摆在她面前的是真实的生活,还有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大辫子,一个是小黑,她需要他们,她离不开他们。

“小白,你不喜欢要饭,是吗?”

谁会喜欢呢,小白觉得大辫子的问题很白痴。

“没有人天生是要饭的,是乞丐的,愿意到处流浪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几年前,我从一个废墟里醒来,腿被打折了,满身是伤,头上有一个血窟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可是我还活着。但我知道,打我的人肯定觉得我死了,才把我抛在了废墟里。我便开始了四处的流浪,我打心底里害怕人,我怕遇到当年打我的人,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小白听得很认真,虽然以她的年龄还听不懂大人世界里的恩怨情仇。

“可能你不相信,流浪了几年之后,我竟爱上了这种飘忽不定的生活,到处行走,了无牵挂。有时候,我也会想,流浪的人是不是注定没有归宿呢?或者流浪的人的归宿就是有一天再也走不动了,悄无声息地死去吧。”大辫子若有所思地说着。

“死是什么?”小白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就是有一天,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小白一脸天真地问道。

“千万不要找我。如果你找到我,我会觉得很没有面子的。”大辫子带着一丝苦笑。

“哦。”小白应了一声,困得不行,睡着了。

大辫子、小白和小黑在六巷街度过了整个寒冷的冬天。春天来了,万物复苏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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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清晨,沈念从睡梦中醒来了,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照射进来,沈念心想又是晴朗的一天。沈念下床拉开窗帘,望望天空,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天空如同被洗过了一般,蓝湛湛的,成为了无涯的海洋,白云一朵朵地漂浮着、滚动着,像极了一朵朵或淑女或调皮的浪花,沈念的心悸动了,想着安徒生笔下的海的女儿若是看到这幅画面,会不会从海中一跃而出,到这天上云游一番呢?她连忙拍了好几张照片,好好珍藏起来。她猛地想到这美妙的天空的颜色像极了《美女与野兽》里贝尔的刚出场的那条裙子的颜色,原来那是天空的颜色,怪不得如此美丽、与众不同。沈念下了楼,靠着仅有的记忆找到了当年车棚的位置,才发现以前的车棚现在是一个菜市场了,只有那棵穿过菜市场屋顶的树告诉着人们它的历史与沧桑。当时的沈念和大辫子、小黑就是在这里相互依偎努力向上生活着,虽然日子苦但却自由而快活。她当时以为他们会这样永远在一起,而就在初春的一天一切不再如这个春天般明媚了。

那一天,大辫子依旧如平常一般带着小白、小黑在六巷街上要饭,他们走走停停,寻找好地方。而且现在再也没有小孩敢跟在小白身后指指点点了,因为他们都晓得小白的厉害,一旦被小白听见他们说坏话,小白一块石头就砸过来了,毫不留情,那真真是死命地砸。他们给小白取了个外号“小厉害”。还有几个小孩渐渐和小白熟悉了起来,有时还会偷拿家里的饼子、糕点啥的,给小白吃,而这几个小孩被家长发现了总是少不了责骂。渐渐地六巷街上的住户习惯了他们三个的存在,会主动给他们吃的、用的。而且因为他们早上出来的很准时,很多家庭都把他们当成了闹钟。早上的时候,大人们会叫自己的孩子起床,说道:“小宝,快起床,要饭的都出来了,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那一天都到傍晚了,一天的“猎物”并不多,尽管他们还捡了些废瓶子、破铜烂铁等破烂儿卖了几角钱。大辫子用仅有的几角钱给小白买了热腾腾的包子,还有小白央求了好久的冰糖葫芦,便让小白、小黑先回去,自己再打打猎。小白听话地点点头,带着小黑回去了。小白回到车棚,把包子放在被子捂好,心里想着,我不能让一丝热气溜走。小黑眼巴巴地看着裹着包子的被子,不断拿嘴去拱被子。小白轻轻地抚摸着小黑的头说:“小黑,你要听话,我们要等大辫子回来一起吃啊。”小黑只好垂头丧气地退下卧在小白的身边。小白吃起了冰糖葫芦,嘴巴里甜甜的,心里也是甜甜的,她发现小黑不开心,便从冰糖葫芦上取下一块糖来,放到小黑嘴巴跟前,小黑勉为其难地舔了舔,又吐了出来,他不爱糖果,但尾巴还是欢快地在冷风中摇啊摇。

夜色降临,路灯亮了的时候,大辫子还没有回来,这是怎么回事?小白心里很担心很着急,小黑也汪汪直叫。小白有些害怕了,大辫子不会被人抓走了吧,他说过有人在抓他。小白什么也顾不上了,带着小黑就朝六巷街跑去,他们边跑边喊,声嘶力竭,想要听到大辫子的一点回音,可是什么都没有。他们在六巷街上来来回回了找了千万遍,每一个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可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是在街角那里发现了大辫子那个缺角的破碗。难道他真的被抓走了,小白不敢想下去了,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

小白捧着破碗回到了车棚,小黑跟在她的身后垂头丧气地走着。小白心里想着,大辫子一定会回来的,她和小黑一定要等他回来。夜深了,她打开被子才发现包子早已经冷了,摸着冰冷的包子,她无声地抽泣着。之后的好多天,小白白天带着小黑在六巷街上要饭寻找大辫子,晚上在车棚里静静地等,有几回,等着等着都睡着了。一个月过去了,大辫子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可小白和小黑还是坚信大辫子一定会回来的。一天,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突然变脸了,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像唱着一首哀伤的歌曲,小白和小黑紧紧靠在一起,在车棚里望着风云大作的天空发呆,小白突然想到大辫子是不是死了,因为他说过要是有一天他再也不回来了,就是死了,他到底是没有带上我们一起走,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不会觉得孤单吗?他还不让我们去找他,他怎么这么狠心呢?小白想着想着哭了起来,小黑也悲哀地叫了起来,混杂着雨声,分外惹人悲切。

沈念面对着菜市场哭了,但很快便擦干净了,省得让人看见就不好了。直到后来,她渐渐长大了,才理解到大辫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以及为什么不能带他们一起去。若是大辫子真的死了,不被亲近的人看到,也许那是他最后的归宿,最后的尊严,流浪的意义。

沈念开始在六巷街打听“大辫子”的事情,她挨家挨户地问过去,特别是遇到一些年纪大的人时,更是满怀期待,她多想听到大辫子的一丁点消息。可是整整一天,她也只是打听到是有这么个人,还带着个小孩,一条狗,可后来就都不见了,估计是去别处讨饭了。是啊,显然人们对于一个流浪汉的记忆太少了,谁又会在乎一个流浪汉的死活呢?他太卑微,又太渺小,也许还有人厌恶他的臭味,希望他早些死去吧。沈念忽然觉得内心一阵悲凉。一阵冷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喷嚏,清鼻水差点流出来,看来快要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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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沈念赶紧回旅社去了,披上块厚厚的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可还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舒适中她倒了杯水,喝了感冒药,迷迷糊糊地窝在沙发上,动也不想动。沈念隐隐约约中感觉到小白躺在车棚里的破被子里,渐渐失去了意识,潜意识中听到小黑在大声地叫着,她嫌吵,可又发不出声来了。等到小白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了一张温暖的大床上,床边有两个人围着她。她试着起身,立刻就有一个老太太扶起她,她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她生平第一次她真正地感受到害怕,对人的畏惧,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的眼神躲闪、恐惧,眼泪差点掉下来。

“瞧瞧,这个小可怜儿,多可爱的孩子。”

“得给她洗个热水澡。”

“别说,小丫头,看着脏兮兮的,还挺俊的。”

小白不说话,她知道他们在讨论她。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并恶狠狠起来,四处打量着,在寻找着什么。

老大爷看出了她的心思,问道:“丫头,你是不是在找那条狼狗?”

小白点点头。

不一会儿,小黑就被老大爷牵了出来,它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粗粗的铁链子。老大爷对老太太说:“这只狗真邪性,凶猛得很。”小黑看见小白,立刻摇起了尾巴,一下就向床上扑来。老大爷拼命拽着铁链,不让它靠前。小白看见小黑的脖子被铁链勒出了一道红印。小白立刻跳下床,跑到小黑身边,抱住它,用小手扯着小黑脖子上的铁链,想要给他解开。但是很快老大爷和老太太便把他俩分开了,小黑被牵了出去,小白眼巴巴地目送着小黑的离去。

“丫头,别担心,狼狗我们会好好养着它的,等你好了,再找它玩。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大爷慈祥地问道。

小白窝在床角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老大爷和老太太。

“她不会是哑巴吧?”老太太说。

“不会的,六巷街的人都知道她,她还和别的小孩吵过嘴呢。我估计是丫头是到陌生的环境害怕吧。”

“嗯,但愿是这样。”

“她既然不说自己的名字,咱不如给她取个名字。反正以后咱老俩就养着她指望她了。”

“嗯,不如叫念儿,大名就叫沈念。”

“沈念,念儿,念是怀念的意思。”

“嗯。”老两口四目对视,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小丫头,你就叫沈念了。念儿,好听吗?走,带你去洗个热水澡。”老太太抱起小白就往浴室走去。

之后漫长而平淡的日子里,小白小心翼翼地做着沈念,她就像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听话懂事,俨然一个乖乖女,她甚至有一天开口说话,怯怯地叫了老大爷和老太太“爸爸”、“妈妈”。但是沈念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话也愈发少了,说话也不如以前那么利索了,有点结巴了。起初她还和镇上的小伙伴们玩耍,可后来别的小孩总嘲笑她是个结巴,而她也不再反驳什么,心里就不大舒服了,也不大愿意出门了。老大爷和老太太对沈念不出门的行为很是满意,他们觉得在家好啊,又安全,又可以陪着他们老两口,对沈念也是愈发宠爱,虽然沈念越来越严重的结巴让老两口有些头疼。在家的时候,沈念会好几个小时地坐在椅子上趴在桌子上胡思乱想,想的最多的就是大辫子,有时她还会拿起画笔胡乱涂鸦几笔,也是大辫子、小白、小黑的形象,她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她的心里还住着一个小白,等她长大了,翅膀硬了,她就要离开这里,去找大辫子,她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辞而别。

由于沈念不怎么外出,很多时候,沈念都是一个人了,而她的结巴,让她越来越不想开口与别人说话,她喜欢上了自言自语,性格在一些人看来便有些古怪了。隔三差五的时候,沈念就会带着小黑到沈家附近的一处小山包看夕阳。满天的红霞映红了天空,徐徐地消散,夜幕又降临。沈念会觉得这夕阳特别像走向寂灭的最后辉煌,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沈念喜欢夕阳也喜欢黑夜,黑夜是那么包容,那么寂静,那么神秘,还会有亮闪闪的星星在天空中眨巴着眼睛,沈念抬起头看着星星,总会会心一笑,她觉得星星能听得懂她心里的话。小黑也安静地卧在她的身边,一如从前。沈念和小黑去小山包看夕阳的日子多了,在山包上有田地的村民渐渐发现了他们,也知道了她的由来,善良的村民担心起来,总是锄完地回去的时候,大声朝沈念喊着:“沈家丫头,快回家去吧,天黑了不安全的。”沈念总会甜甜地努力答道:“没…没…事的,大…大…叔,还有小…小…黑狗呢。”可是每次还没等沈念说完,大叔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沈念此时只能无奈地笑笑。

沈念所在的村镇叫做清风镇,由于地势高,风清爽得名。清风镇的大多数村民就如同大叔一般是心肠好的人,他们淳朴热情,待别人是比待自己都好,虽然沈念的性子有些与众不同,但他们都觉得沈家丫头是挺好的小孩,她的性子就是那样,这是老天爷决定的,沈家丫头也没什么错,要多多包容她,爱她才是。村民们也时常教育自己那不懂事的顽童不能笑话沈家丫头的口吃,要好好处朋友才是。是啊,清风镇的村民就如同镇名一般,性格就像山间的清风,爽朗而透亮。

人年少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预知不到旦夕祸福。一个无比闷热的下午,沈念心闷得要命,头也昏沉,她打算到小山包透口气。尽管临出门前,沈妈不停与她讲着天这么闷,肯定是要下雨的,就不要出去了。沈念满口答应着,但一逃出了沈妈的视线,就带着小黑跑到小山包上去了,果然高处空气好多了,风也大,让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沈念正在开心地想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了。沈念带着小黑赶紧往山下跑,显然小黑跑得更快些,很快就跑下山,没了踪影。沈念见小黑溜得那么快,心里顿时不开心了,可又有点哭笑不得,真是关键时刻见真情呐,嘴里骂道:“坏小黑,你倒是等等我呐,亏我对你这么好。”说也奇怪,每次沈念与小黑说话,她便不结巴了,口齿也伶俐了不少。沈念又气又急地跑着,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沈念扭回头去一看,原来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孩,他边跑边将伞打在沈念的头上,自己淋在雨里。沈念见状,赶紧说道:“谢……谢,你也打……打着点吧,不…不…要淋感冒了。”结果他俩在雨中边跑边互相推让,结果等到各自回到家都成了落汤鸡。

待到沈念回到家,沈妈早已等在门口了,她也很心疼,也想过去找沈念回来,可她气不过念儿总是口头答应得好好的,却老是言行不一致,她今天就是不去找她,让她淋着吧,也得长长记性了。沈念回来了,湿漉漉地一身,沈妈本来打算一顿骂的,但是一看见沈念惨兮兮的可怜样儿,就只知道赶紧让沈念到火边暖手,找出干衣服来给沈念患上。沈念换好了,她看着沈妈的表情,知道沈妈正在气头上,经过这几年的相处,沈念已然明白沈妈的脾气,更知道她一个慈爱善良的女人。

“妈妈,我…我…错了,要不你…你…打我吧。”

“我可打不动你了,管不你了。”

“真的吗,那我可走…走…了啊。”沈念说着便往雨里走,打算再去感受一番雨的滋润。

“回来。”沈妈一把就拉住了沈念,她心里可舍不得沈念在雨里淋。

沈妈和沈念来到炉火边烤火,沈念脑子里不经意间想起了雨中给她打伞的男孩子,便问道:“妈妈,你知道村…村…里的一个男…男…孩吗?”

“男孩,哪个?村里男孩可多了。”

“高高壮壮的,然后嘴…嘴…角还…还…有一个黑痣。”

“哦,你是说‘万卷书’吧。”

“‘万卷书’?”

沈念更加疑惑了。

“镇上的人都这么叫他,他姓唐,叫文彬。他可是镇上的神童,读了好多书呢,啥都知道。”

“这…这…么厉害呢。”沈念的语气中带着些怀疑,可心里却燃起了点点的佩服。等哪天再让我遇见他,我一定要考考他。沈念自顾自地想着,都有些入神了。

“怎么了?问这些做什么?”沈妈看沈念有些入神了,拽了拽她的衣袖。

“没…没…什么,随…随…便问问。”沈念突然感到自己的脸有点烫,也不知道是不是淋雨快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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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沈念醒了,梦中的那个男孩原来那个时候就让她如此心动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她起身,光着脚在地板上随意走着,屋子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可她的心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她默念着,“可是此时此刻,我只想沉寂,与黑夜融于一体,忘了自己。”

日上三竿的时候,沈念还赖在床上。其实她半夜就醒了,在地上走动一阵后,又扑到了床上懒懒地躺着,一动不动,觉得像头猪一般吃了睡,睡了吃,也挺好,虽然结局是差了点。神念打开手机一串短信袭来,全是来电提醒,同一个人的,唐文彬。“难道出什么事情了吗?文彬向来稳重,一定是出事了。”沈念赶紧把电话拨回去,就在这时,听见有人敲门,便跑着去开门。一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文彬,还没等到沈念反应过来,文彬已经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这么些天过去了,他是真的想她了。沈念有些恍神了,文彬怎么来了?他怎么会来了?这不符合他的一贯做法啊……她走之前跟他说好的,不要来找自己,自己要走走,静几天,想一些事情……

文彬不知抱了沈念多久,松开了她,压低声音说道:“好想你啊……”沈念心头一动,有些恍神了。这还是这么多年,文彬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以前都是写信或者送东西暗示的啊,他这是怎么了?

“家…家…里是不是出…出…什么事…事…情了?”沈念连忙问道。

“没有,一切都好好的。”文彬轻轻地摸着沈念的头,他知道这样会带给沈念安慰。

“那你…你…这是……”

“就是想和你呆着。”文彬深情地望着她,眼睛里像是有着星辰大海,又像是有一团火。

“哦。”沈念轻轻地应了一声,脸红了。

其后的几天,文彬陪着沈念,到了那些沈念曾经讲给他听过的故事发生地。是啊,曾经无数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青青的草地上,花儿是香的,鸟儿是在歌唱的,一切都是最纯真无邪的,沈念一点点地跟“万卷书”分享着她的故事。“万卷书”大概是什么都想知道的,他渴望知道更多外面的世界,平时他只能通过看书,知道这一切。他喜欢沈念是小白时的流浪生活,虽然听着惨兮兮的,还挺不真实。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文彬早早地就醒来了,他买了早餐,有沈念最爱的小米粥、豆包等等,他回来的时候,沈念就醒了。但她在床上眯着眼懒懒地躺着,她也知道文彬坐在床边看着她呢。她微微地睁眼,伸伸懒腰,在文彬的注视中醒来,心里觉得甜甜的。

他们在吃早饭了,两个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的,真是做到了“食不言”。

最后还是沈念开口了。

“吃…吃…完饭去…去…哪儿?”

文彬不说话,只是一点点地喝粥,气氛有点冷寂。

“不如去…去…火车站吧。”沈念笑着说,语气却充满寒气。

文彬拿勺子的手顿住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我…我…帮你收拾东西时发现的,其实我…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自己真的想好了吗?”

“不是,我本来打算……”

“我知道你…你…从小就想离开家,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不然你又何必看那么多书,‘万卷书’呐,你肯定想行…行…万里路的,是吧?”

文彬的眼眶红了,“不是,只要你说,我就留下来。”

“不…不…是,留下来你也不会快…快…乐,这么多年,你也并没有真正的快乐。火车票就是今天吧!走,收拾一下,我…我…送你啊!”沈念尽力笑着,心里却在下着冷雨。

到了火车站,沈念和文彬告别。

文彬摸着沈念的头说:“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在我的心里。你是我这些年来所有的感性。”

“好了,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走吧,要走就快走吧。”沈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点生气,有点不耐烦,她想逃离这种处境。走吧,走吧,她不也想逃走吗?她觉得自己是在嫉妒,地球离了谁都会转。她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人罢了,孤独才是她最忠实的伙伴。

她又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成为别人的寄托,可她也是喜欢文彬的啊!因为喜欢,所以有丝丝缕缕的愁和恨吧!

沈念回来的路上心里反复在想,文彬到底是怎样的呢?还记得初见他时在风雨里耀眼的少年,后来又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直到现在这个内心向往着自由的狂热小伙子。在她成为沈念的这十五年里,文彬始终温柔地陪伴着她,有时像个大哥哥,有时又像是父亲,带给她包容和安全感,她没有嘲笑过她,一直以来都认真耐心地听结巴的她讲每一句话,还时常被沈念逗得笑出泪来,这时沈念内心感到了温暖和成就感,找回了那么一丝丝的自信。

在清风徐徐、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文彬会带着沈念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玩耍,或者放风筝,或者在水边扔石头,或者只是简单的奔跑。玩累了时,文彬和沈念会靠在麦垛上休息,文彬会变出一本书来,给沈念讲书里的故事,他喜欢讲游记类,《鲁宾逊漂流记》、《格列夫游记》等等,每当讲到这些,沈念都能看到文彬的眼睛闪烁着火一般渴望的光芒。这时沈念就会问:“文彬哥,你…你…不想出…出…去看看吗?”

“噢,不了。我喜欢书中文字描写的世界,这样还可以想象。”可是每次说这话时,文彬都紧皱着眉头,语气弱弱地。沈念能感觉出文彬心里并不开心,文彬一定是想去外面看看的,可他是家中的独子,“养儿防老”思想在这个镇子根深蒂固。沈念会说:“嗯嗯,我也喜欢书中的世界,我…我…会一直陪着文彬哥哥。”这时文彬就会温柔地摸着沈念的头,说道:“小丫头,你不是还要去找‘大辫子’吗?你属于外面的世界,终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的,你是鸟儿,总是要飞走的。再给我讲讲你和‘大辫子’的故事吧,我想听。”

“讲可以,那你…你…得答应我,和我一起去找,我想…想…要文彬哥哥陪着我。”

“好,我……我答应你,如果我…”文彬有些吞吞吐吐,苦笑着。

那时的小沈念还读不懂文彬细微的表情,只是开心得一把搂住了文彬的脖子,但她也能隐约感觉到文彬的不快乐。

“如果”后面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呢?在以后的岁月里沈念才慢慢理解了,如果他可以离开这个镇子,暂时忘却一切的牵挂,打开自己的心。

文彬走了,还是自己亲自送走的,也许到了外面,他就会把我忘了吧,也好,有句话说得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也该回去了,有点想沈家妈妈了,想念其实比孤独更可怕,它会把你推向另一个甜蜜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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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晚上沈念早早就躺下了,可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这段时间这么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可她只有二十几岁呐,还是个未毕业的大学生呐。

沈家对她是有大恩的,他们真是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疼爱的,虽然一开始他们没有问过她就把她带回来了。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她讨厌这个家,也从心里不认同这个家,她还是想回到山上,回到车棚。她也讨厌“沈念”这个名字,每当沈家妈妈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叫着“念儿,念儿”的时候,她都觉得无比刺耳。她有名字,她叫“小白”。她不与任何人说话,整日里闷闷的,她总是时不时到大门处瞅瞅,心里盘算着离开,可又不知道该到哪里落脚,去找大辫子吧,又不知道他在哪里。后来沈家人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她若要走,可怎么办?可沈家人也下不了狠心,把她锁起来,关着。有一天她又在盘算时,听到沈家人的对话。

“哎呀,她估计是想跑。”

“是啊,她都六七岁了,怎么可能养得熟,怕是以后养大了,也要扔下咱们老俩跑的。”

“这可怎么办好呢?”

“不如开了大门,放她走吧。”

“嗯嗯,可是她能去哪呢,难不成回车棚,继续当要饭的。”

“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要是建伟还在…长大了也亲不了”

沈妈听到这“呜咽”地哭了起来。

“老婆子,别哭了,怪我,不该提起这事。我们送念儿去上学吧。有了更多小伙伴,她也就不想着跑了。按理说,女孩还是少念书的好。懂得太多,心就大了,怕是以后更不好管。”

“女孩子怎么就读不得书,就要多读些才好。我就是家里光让男孩读,不让女孩读,才让我变成这么一个睁眼瞎子。不识字的人心里苦哇。”

“好好好,让她去读吧。”

沈念听见沈家人要送她去念书,沉寂的心里有了一丝波动,她想去读书。在六巷街的时候,每次早上大辫子和她一起上街要饭的时刻,正是街上的孩童早起背上书包去上学的时候,每当这时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羡慕。虽说她还不能理解上学是去干什么,但是背起书包,拿着个小水壶,打扮得清清爽爽、利利落落,昂着头,大跨步走着,多神气啊。沈念想留下来了,如果沈家人送她去读书的话。她也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建伟。可建伟又是谁呢?

原来沈家以前是有个男孩子的,名字叫沈建伟,小名叫大伟。那是个高大威武的汉子,身上有着无穷的闯劲儿。沈家原本祖上是做生意的,还发过大财,后来子孙坐吃山空,慢慢就败落了,到了沈家这一代就更是惨淡了。沈家公公从小的时候就会给大伟讲祖上的光辉业绩,大伟耳濡目染,慢慢在心里树立了一个目标,要重新振兴沈家,恢复曾经的光辉岁月。他从小就努力地学习各种本领,可觉得在学校也学不到什么,就自己找到校长,坚决地表示不念了,还讲了一番大道理,说服校长。校长只好找到大伟的父母,父母当即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大伟打了一顿,还让他跪在了祖先的牌位前,问他,对得起祖先吗?这不问还好,这一问,反而让大伟质问起父母来。难道一直念书就能出人头地了?我要出去闯一闯?像祖辈那些,你就是今天打死我,我也是要去的。沈家父母说不过他了,只能任由他去了。大伟背起行囊走了,沈妈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觉得要永远失去这个孩子了。

那一年,大伟走的时候是十八岁,那正是少年最有活力的年纪。他到南方去了,因为他听别人说南方遍地都是金子,大楼三天就能起一座。这个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自走出家门,走出镇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想象着未来向他展现的种种图景。

快过年的时候,大伟提早就让别人捎来了回来的消息。沈妈自收到大伟要回来的消息起,就等在了镇子口。她想第一眼就看到儿子,她也相信儿子也一定很想念她。大伟背起行囊离开,就像是昨天的事。沈妈心中的小大伟,她希望一切都不变,她更希望大伟永远是那个抱在怀里的娃娃,永远不会与她分离。

大伟回来的那天是个雨天。豆大的雨珠砸在地上,一砸一个坑。可这完全阻挡不了沈妈来到镇口等儿子,她打着伞早早就等在那里。在密集的雨帘中她寻找着那个亲爱的人儿的身影。她心里想着她一定会扑过去的,可又有些害怕了。她不知道大伟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若是他瘦了,她一定心疼死了。她正在出神地想着,突然一个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她吓了一大跳,可又立刻笑了,这是儿子会经常与她玩的游戏吶。她转过身去,一把抱住儿子,却终究不敢看儿子的脸。儿子突然伏在她的肩头哭了起来,声音很大,“哇哇哇”的,就像是个娃娃,她拍着儿子的背,不说话,可心里却不好受了。儿子这是在外面受了多大委屈,多少苦啊。

不知过了多久,母子俩回家去了。沈妈才知道原来儿子抄小路回的家,到家后发现没人,就问了邻居,才找来镇口。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吃饭。听了大伟的描述,沈妈放下心来。原来,大伟到了南方后,幸运地跟了一个老板学本事,老板人很好,让他到了运输部,还学会了开车。大伟说,以后咱也买辆小车开,他要带着沈爸沈妈,到处去转转才好,不能总在这个镇子里呆着,一点外面的变化都不知道,那就要被社会淘汰了。沈爸沈妈看着神采飞扬的儿子,心里美滋滋的,而外面的世界如何,他们不感兴趣。老俩口看到儿子开心,他们也就开心了。而父母对子女的心从来都是如此的。

年后,大伟又信心满满地离家了,他还有了目标,他想着靠自己的能力为家里带来变化。长大后的孩子总是喜欢按着自己的意愿为家里人做事情,却从不想着家人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又是一个雨天,沈妈在家里洗衣服,可是左眼皮老是跳,她心里也有些慌,便洗完衣服早早去睡了,可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不一会儿,沈爸回来了,他到了家里,坐在桌子旁,头低着,一声不吭。沈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出来了,看到沈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立刻跑了过去。凭她对沈爸的了解,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他这副样子,还是沈爸父亲去世的时候。

“老头子,出什么事了?”

沈爸一声不吭。

“倒是快说话啊,你是想急死我吗?”

“大伟……”

“大伟,怎么了?”

“没了。”

“怎么会?你是骗我的吧。”

沈爸又不说话了。空气也是出奇地安静,只能听到院中小猫的叫声,听起来却那么像哭声。一声声,都是悲伤。

从那时起,沈爸沈妈就成了失孤老人了。他们的生活失去了光彩,直到沈念的来到,他们把所有的爱和无尽的思念都倾注在了沈念身上,他们要把沈念永远地留在身边,因为这样才会安全,这样才不会失去念儿,就像曾经失去大伟一样。老俩口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孩子的痛苦了,他们无法想到失去念儿,他们会如何。

沈念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些,直到长大了些,才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原本是有个哥哥的,便回去问沈妈,沈妈一开始不愿谈起伤心往事,可是经不住沈念再三地问,还钻到沈妈怀里,像个小宝宝一般,这给了沈妈些许安慰,也不禁勾起了沈妈对于大伟的想念。沈妈细细地将她心中那个身强体壮、孝顺懂事、满怀理想的大伟讲给念儿听,还讲到了大伟的闯荡与出事。讲到大伟出事时,沈妈哭了,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沈念,问着:“念儿,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走远啊?你会丢下妈妈吗?”

沈念心里想着,她要去找大辫子哇,她现在越想越觉得大辫子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她想找到他。只要找到他就够了,她也不会责怪他的不辞而别。可是看着妈妈老泪纵横的脸,想着妈妈对她的种种好处,她的心软了,慢慢地细细地说道:“妈……妈,我不走,我……会永……远留在你……的身边。”

“傻孩子,妈妈老了,有一天也会走的。你总得有个归宿才好,你看“万卷书”怎么样?还是一个镇子的,离妈妈也近。妈妈知道你喜欢他。”

沈念脸红了,说道:“哪…哪…有啊?我才不…不…喜欢他呢。”

是啊,情窦初开的沈念懵懵懂懂中总想与“万卷书”不期而遇,她还想象着与“万卷书”坐在小山坡上,静静地看夕阳,就像小黑陪着自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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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走在六巷街上的沈念,思绪飞扬,面带苦色。送走“万卷书”后,她就开始想他了,她有些后悔送他走了。可是“万卷书”还是走了得好,因为他总得去行“万里路”,不然一个被困得太久的野兽总有一天是会爆发的,那也将会是无比危险的。

沈念也想回家去了,固然这里有无限的回忆,可是一切的风景都是那么冷,让人禁不住得哆嗦。是啊,她长大了,却也是找不回“大辫子”了。回来看看也好,也是一种了结,一种对于“小白”的告别。她有些想沈妈了,她想那个温暖的家了。她也想小黑了,她想去和他说说话,谈一谈他们共同的朋友“大辫子”。

十几年过去了,按照人的寿命来算的话,小黑可以说是老年了。小黑现在有了一个新名字,“沈八十”,他老了,却还是那么健壮,虽然牙掉了几颗,脾气也没有那么暴躁了,变得温和起来了。无论是沈念自己还是小黑都越来越像沈家人了,温柔敦厚,不骄不躁,逆来顺受,坚韧无比。沈念有时想,他和小黑还是幸运的,能够遇到沈家人,他们是真心待他们好的。小黑每天自由自在地四处溜达,回来就能吃到东西,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小窝,晚年还是幸福的,也是很好的归宿了。经过走这一遭,他更加想念小黑,她太想把一路的所思所见分享给他了。

沈念买了回程的票,坐上了大巴车,她找了一个靠后靠窗的位置坐下,心里空空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这也许便是最好的状态吧。沈念闭上眼睛,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待她再醒来时,发现旁边已经又坐了一个人。一开始沈念以为他是个女孩子呢,梳着长长的辫子,后来才注意到原来是一个男生,这不禁让沈念想到了“大辫子”,不禁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个男生也感觉到沈念在看他,便大方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沈念这才看清楚了这个男生,他很清秀,剑眉星目,却无法掩盖张扬的气质和丝丝的沧桑。“不……不。只是觉……得你的发型很……特别,就多看……两眼。”沈念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回家了。我已经在外面呆太长时间了,想回去看看。你呢?”男生发现沈念说话时有些结巴,稍微皱了一下眉,但很快表情自然了起来。

“我也回…回…家去。”沈念心里装着很多事,归心似箭,她察觉不到更不愿费力去揣摩别人的表情。较之先前的敏感,她变得迟钝了许多,神情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落寞。

“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呐。”男生打趣道。

之后沈念和这个梳着长辫子的男生心不在焉地聊着,知道了他叫何潇,别人都叫他“潇爷”,从小就是个很另类的孩子,喜欢琢磨新鲜玩意儿,后来就学着去开发软件,这几年一直在外漂泊着,一心想着要搞点明堂出来。

“哎,我是真觉得我想开发的那款软件,以后一定会大有市场的,可惜还没有遇到识货的。不过我还是有信心的,我会坚持下去的。说实话,我是挺喜欢琢磨软件的,有趣得很。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人就是要抱着个无所畏惧又无所谓的态度,是吧?”何潇越说越兴奋了。

“恩恩。”沈念使劲地点点头。

“那你对今后有什么想法吗?”

沈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一直盼望着长大,然后去找“大辫子”,问问他这些年去哪了。虽然她有时也会觉得大辫子早就不在人世了,就像当年大辫子说给她的话,可那时的她什么都听不懂。

“没有吧。如果一定说有,那…那…我想去找到一个人,然后跟他一起去流浪。再带上一只小黑狗。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没有尽头的小路走啊走,永远都不回头。”

“哇,好浪漫啊。”

“是吗?有什……么浪漫的,那……不过是一种生活罢了。”

何潇不说话了。他还在回想沈念描述的浪漫图景。

沈念到了站,要下车了。

“留个联系方式吧,浪漫的小美女。”

“不……了,有缘……自会相见。”

她心里觉得自己已经出来太久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沈妈沈爸,想要看看小黑。当她踏上镇上土地的那一刻,一阵清风袭来,还是那么清凉,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了。看见沈妈在镇子口等着她,她奔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沈妈。也许珍惜当下的人和事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她吃吃喝喝,又看看小黑,整日一副懒散的样子,阳光也灿烂得很,一切都是那么惬意。她带着小黑又去了小山包,看着渐渐西斜的太阳,觉得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吧。她甚至于想让时间就此停止吧,自己的生命也到此为止吧,就现在这样也好。

晚上回家了。沈妈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敢进来,她透过门帘的缝隙轻声地对沈念说:“念儿,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难过。就…就…是万卷书走了,要好久才回来吧。”

“走…走…就走吧,他本…本…来也不…不…属于这里。”沈念的淡然让沈妈反而有些忧心。

“妈,我没……事,你别……担心。”

沈妈回屋去了。沈念睡着了,特别的踏实,一种无比超脱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只剩下了自己。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沈念来院子里的窝棚找小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小黑了。她急得很,又跑去小山包,却也没有。她站在小山包经常看夕阳的地方,心里焦急地想着:小黑去哪里呢了?它再也不会来了吗?它也像大辫子一样,默默地离开了吗?

沈念觉得一种孤独,从头到脚的袭来。为什么都离开了?只有自己还在。忽然间起风了,凌乱了沈念的头发,也凌乱了沈念的心。是啊,只有这脚踏的土地、山间的清风属于自己,值得追逐。她一抬头,看见清风把蓝天白云吹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脚下,她怯生生地轻踏了上去,飞往了不知名的远方,心也跟着沉静而明媚起来。

天黑时分,她回家了,却不见沈妈,只闻见了米粥的香气。沈妈到哪去了呢?她想着想着,沈妈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念儿,回来了。饿了吧,我给你盛饭。”沈妈笑着说。

“不,妈妈,我来盛饭吧,你歇着吧。还有妈妈,这些年辛苦你了,对不起。”沈念的最后几个字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了。沈妈的眼中却早已盈满了泪水。

是啊,沈念其实知道沈妈去哪了。妈妈其实一直默默地跟在沈念的背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又不敢靠近。这些年了,每当沈念心情低落时,沈妈就会默默地跟着她。以前总是会比沈念早一步回到家,不让沈念知道她跟着,可如今却回来得越来越迟了。沈妈越来越老了,走得越来越慢,沈念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快了。可此刻,沈念才发觉这一切,才想到自己为什么不走慢一点,等等沈妈呢?沈念心里难受,却又不知如何表达。

“念儿,我们一起盛饭吧。哎,念儿,我发现你没有那么结巴了啊。”

“好像是吧。”

沈念笑了。

沈妈也笑了。

“汪…汪…”门前传来几声熟悉又陌生的狗叫声。

“难道是小黑回来了吗?”沈念赶紧往门口跑去。

                                1989~~2019清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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