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一带,此时清明节气刚过,稻谷差不多播完了,人们难得有了少许闲空。
“且说那十万骁骑浩荡入关,守关的丘八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中原的屏障是一道接着一道破,我那时候还只是个伍长,亲眼看着延边的百姓们呐……”
“爷爷,你又在这摆龙门阵咯!”开口的是一个穿着黑绸衣的高壮青年,他一只脚还没踏进店门,声音就已飘了满座。
小店里的客人也笑了起来:“老伯伯,你故事讲得那么好,干脆叫掌柜给你划块地方,你在这做个说书先生好了。”这话说出来,掌柜也笑了,还一个劲点头答应。
客人们嘴里的老伯伯此时早已红了满脸,他自然是知道大伙并没有恶意,于是讪笑着说:“说书人那可是会读书写文的先生,我一老头子,认不得几颗字,在这做个小厮,让各位乐一乐,混两口酒吃,也就心满意足了,神仙也换不来,哪想着做先生呐。”
又有一个人开口:“老伯伯你那要是都算混口酒吃,那天底下就没有几个吃的饱饭的了。在座各位可是都知道,你不但有七十来亩好地,每年播种收割还有千总派人帮你,连短工都不用雇一个。你屋坎底下那溪上面建的两座碾房,气派着哩!你要是把碾房送我一座,我把老婆给你都成!”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这憨麻皮又在讲卵话了,在这喝酒的就属你最敬老婆,每次跑完船回来,家务活全包不说,连给自己崽把屎把尿也是亲力亲为,等这碗酒喝完,恐怕又要跑回去了,这是最后过一把嘴瘾呢。”有认识的人调笑道,尤其加重了“敬”字。
被调笑的也不脸红,反而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把桌上的酒菜吃完,吩咐小二炒了只鸭子,一尾鲤鱼,二两蚕豆,拎在菜篮子里带走。回头讥笑道:“你们这些只知道往窑子里钻的,怎么晓得家里有个婆娘的好!每次跑完船回来看见她抱着崽笑,看见她忙活着给我做饭的样子,就觉得自己苦点累点真的值,谁叫我讨了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呢。”
老头接过小二手里的菜碗,放进了那人的篮子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六六啊,你老婆累着哩,大家伙都清楚,你可别亏待了她。”
“黄老爷说的是,自己的女人不疼,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那败家娘们,我跑船也是挣了不少钱,她倒好,一个劲说持家,也不知道给自己买点好菜补补身体——”那人叹了口气,“没了她,又哪来的家。”说罢,拎着篮子走了。
把客人送出门,估摸着集快要散了,老头回头喊:“庐月——准备回去喽。”正在和其他人谈笑的黑衣青年赶紧起身,帮老人收拾东西。老头自己则是走到掌柜旁边讨要今天的工钱。掌柜翻了个白眼道:“你可真是奇怪,我每年被你雇着去帮你酿八大缸子差不多四千多斤的酒,你还嫌不够,每次赶场还跑我这来挣酒喝。”一边说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酒葫芦拿了出来。
就如其他酒客所说,老头富得很,只不过人老了,没有亲友陪伴,总归是无聊,于是每逢赶场,他都跑来店里坐着,要上几碟小菜,一壶酒,打发时间。年轻人的话茬他接不上,又舍不得离开这热闹的地方,也不想闲着,就主动帮忙端送碗筷盘碟。这可帮了掌柜的大忙,一来二去,掌柜执意给他工钱,老头本来就是顺手帮的忙,又哪肯收钱,实在推脱不去,老头便说:“这样吧,钱我是不会收的,你这酒做的不错,待会给我灌一壶,等打了禾,收了谷,你去我那帮我酿几缸酒,我付工钱,包食宿,你别嫌弃饭菜就好。”
有生意做当然好,掌柜当时就答应下来。后来到了约定好的日子,看到连片的谷仓,八个大酒缸,几十来个小酒坛,还有在旁边贼笑的老头,差点翻脸,想到是自己答应过的,只好叫身边的小厮回去多叫些人手。幸亏老头给的工钱丰厚,从那以后每年打禾,掌柜都会过来帮忙酿酒,他时常自嘲道:“谁说黄老爷不招长工的,我不就是吗!”自那时起,小店的常客都开玩笑说有个做长工的掌柜,和一个做小厮的地主,倒是让小店生意越来越红火。
老头的身世很神秘,他是四十年前来到三溪浦这片地的,那时他还是青年,唇红齿白,身材魁梧。人们只知道他姓黄,本来是北边的一个军官,到这以后官府就把地方上几个恶绅的土地没收,赠与他。他非常有钱,那些酿酒的粮食都是经水路从巴蜀买来的,但从来没人知道他的财物在哪,就那么大一点的房子能藏什么东西?也有人说他就是当年在北方以千余骑兵杀了几万草原人的杀神黄双正。这是有依据的,千总小时候,父母遭遇变故双双撒手归西,年纪小无人管束,于是天天偷鸡摸狗游手好闲。有一天千总在溪里玩水,被一条大蛇缠上了。眼见着就要被活活勒死,周围无人敢下水帮忙,只有黄老爷手里凭空抓出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凭着精湛的剑法,把大蛇剁得稀烂,他又看千总可怜,收为义子,还教千总读书认字,传授兵法,悉心管教,才让千总有了现在的成就。
试想,在三溪浦这一块,普通人家,别说那宝剑和剑法了,就是家境顶好的,最多也就把孩子送进学堂,哪像黄老头这样,不但管教的周全,还教会了千总排兵布阵。他家里专门设了间书房,供千总和其他想读书的乡民学习。乡里的私塾先生为这还给老头写了对对联赞扬他的高风亮节。
当然,这事也就是饭后闲谈,谁也不会真的认为当年威震朝野的破虏将军就和自己这样的乡野草民混迹在一起喝酒扯淡,更何况三溪浦在常年湿瘴,地形崎岖,各族混居的闭塞之地,虽说乡民们认为自己的生活比外界富足,这是从那些跑船的人那判断出来的,但是听说双正将军大阀出生,想来是怎么也不会靠近这片地方。
唤作庐月的则是千总的儿子,由于家教极严,加上黄老头从小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从来没有一般官宦子弟高高在上的倨傲神色,帮人提筐挑篮也从未嫌弃,而且能文能武,极讨人喜欢。
笑着接过酒葫芦,老头一眼就看到了篮筐里多出来一条猪后腿,他对着黄庐月眼睛一瞪:“你们前两天才给我送了排骨,现在又送后腿,我又不缺这些,你叫你老头子把自己家照顾好就行了。”
庐月笑嘻嘻地捏着黄老头的肩膀说:“家里刚杀了两头猪,给爷爷送条后腿不算什么,等等爹爹要过来吃饭,叫我先过来帮忙挑东西,他自己还挑了一担排骨咧。”
待黄庐月把东西都装好放进篮筐,挑着扁担跟在黄老头身后。路过一个熟食摊,花了几十文钱买半边鸭子,一包炸小鱼,拿粽粑叶和油纸包好,鸭肉浓香四溢,加入芷草烹调过,小鱼酥脆无骨,都是大山乡民喜欢的吃食,本地多山,百姓养鸡养鸭的不在少数,而且物资充裕,小鱼小虾极多,鸡鸭鱼成了常见的肉食。
收好用粽粑叶包好的熟食,两人走到溪边渡口,喊了声船,等着船工把船拉过来,老头把鸭肉递给了黄芦月,说到:“还没吃饭吧,我可是挂念着你,咱们在这先把这些零碎下了肚,省却等会拎的功夫。”
黄庐月嘴上说着不饿,鸭肉却是几口就吃了个精光,一葫芦酒也被他一人喝了大半。老头把包着炸鱼的粽粑叶打开,对着酒葫芦一点一点慢慢咀嚼,山里人最是好客,待船工把船拉来,把东西都挑上船,黄老头招呼船工到溪边洗衣服的大石头上坐下,吃些酒菜,等三人把吃喝解决,再有说有笑地上了船。
“黄将军诶,”那船工拉着绳,打趣道,“今年你地里稻秧准备插多少啊,谷仓怕是不够用咯。打了禾我可定要去你那讨酒喝。”
“承起你吉言,到时候你尽管来,酒我管够,记着把你家菜园里的毛豆子摘些过来就行了。”
船工笑着点头应承。船拢了岸,老头正要走,船工叫住了他,递过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两只捆扎的严严实实的肥健硕鼠,还有一撮毛豆,两棵毛竹笋。“昨天我叫人顶了半天岗,去山里收罗了些野味,这篮东西不多,你莫嫌弃。”
“嗨,”老头应答道“你这是什么话,东西这么好,我怎么敢收你的,你自己拿着吃去!”
船工看老头推辞,只顾着笑,一会儿才说话:“我哪能把东西净送给你,昨天我还搞到了几只兔子和山鸡,现在都炕着哩,这两只竹老鼠算是我去你那喝了好多次酒的酒钱了。”
船工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头于是愉快地接了下来,同时说到:“最近是摘头茬椿木芽的日子,什么时候有空咱俩去搞点来,别错过了时令。”
“嗷,我过几天正好要出去,到时候喊你。”
“今天去我屋里吃饭?千总也在,要开几坛酒哩。”
船工拒绝了,说是还要守着渡口,告了罪,并答应下次主动叨扰
回家的路上,远远看见另外一边坡上有个庄稼汉在放牛,老头热情地大喊:“丁老三,去我那里吃饭不,好酒好菜招待你!”
另一边山坡上的放牛汉也放声吼道:“嗷,没得闲空,等把这牛拴了还要去坡上挖沙,现在出去打望,哪像你个老地主,清闲呐。”
沿着小路走,黄老头的屋子在同路平行的坡上,早就可以抬头看见屋门了,但是还是要继续走一段路,上一座木头捆成的小桥,再往回走一段才算到家。
还没到屋门口,就已经能听见自家屋里的喧闹声,千户有他家的钥匙,来他家也会把左邻右舍叫在一起,毕竟打小生活在这,互相感情还是深的。老头并不是喜欢热闹,只是爱和人待在一起的烟火气,自然不会拒绝和邻居打成一片。
叫庐月先把东西挑回家,嘱咐庐月拿个菜篮子下来。老头转身走下坡,再一个转身,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条陡窄逼仄,草木青翠的小径,还有远去的沙沙声。潇湘好山好水多丘陵,山民心思细腻,踩出的小径也如同柔肠百转,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尽量把人的影响减到最小,感恩自然的善意。
老头去了屋坎底下的菜地,菜地有两边都被比人高的土坎围住,土坎间的曲折小径正是来时的通道,其中一个坎上长了颗身子往菜地偏的桑树,枝叶荫蔽下的坎底嵌了口清澈的井。水井挖的很粗糙,近似半圆的井沿边只贴了块青石板,井的四壁缀着或大或小的石块,最底下是细腻的黄白黄白的沙,间杂着一些小卵石,可以看见虾蟹像在空中飘行。青石板旁有一条巴掌宽的水渠,将清凉的井水引入菜地。这时乡民们体贴的心思就体现出来了,井边沙地插了根竹竿,竹上系了个葫芦瓢,方便往来行人舀水喝。
蹲在青石板上,黄老头先在井边的小渠把手脸洗干净,又舀了瓢水喝,才不紧不慢地走进菜地。躬着腰掐一团紫苏,两把芫荽和葱,把它们堆到青石板上,又摘了些辣椒和酱辣子,一并清洗。庐月没多久就拎着篮子下来了,帮着老头洗菜,还不忘兴奋地说:“爷爷,你今天家里可是来了两个大人物,仙人啊!啧啧,那一身衣袍,那谈吐,别提多气派了,听说还是从北边飞过来的,等等我就去找仙人求颗延年益寿的丹药,叫爷爷长命百岁!”
老头满眼欢喜,瞪了庐月,轻喝道:“我晓得你的心意,用不着,生死有命,那是天道轮回,请仙人又能怎样,我也活够了,你犯不着去求人家。倒是咱们这穷乡僻壤的,该拿什么东西招待人家。”
老头纠结了许久,最后手一拍,无所谓地嘟囔:“算了算了,有什么做什么,总没可能叫我把没有的东西变出来吧!”
“爷爷莫担心,那两个仙人说了,随便做点东西就好了,他们俩就是尝个新鲜,平时修炼都是辟谷的,你今天多做些芫荽辣子还有擂钵辣子,肯定让他们高兴。”
“怕是你自己想吃了吧。”老头笑话庐月。
庐月干笑了两声,没再说话,认真的清理香菜须。
看着庐月卖力地清洗芫荽,老头又去菜地里掰了些羊霍,对着庐月调侃道:“少说了羊霍吧,你喜欢着哩。”
尴尬地用清水洗了洗手,又去洗芫荽的根须,庐月也不知道干嘛要洗手,只觉得臊得慌,脸上发烫,心里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洗把脸。
见东西都清理的差不多了,老头招呼庐月把东西装进篮子,两人一起走到之前分开的地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转弯跨过一座三步长的小石桥,石桥下端是邻居家,往上就是一条与来时小路平行的两步宽的路,路的一侧是山,另一侧是近乎垂直的陡坡,长满了杂树和葛藤,陡坡边整整齐齐种了一排枞树。
在家门口向前望,不仅可以看到远方的青翠群山,还能见到未被遮蔽的部分菜地,红绿杂糅,像是翡翠和鸡血玉拼凑在一起。
跨过门槛,堂屋里现在是热闹至极,一群人早就把长板凳搬出来,围着方桌谈天喝酒,进门左手边一坐一站两个一身青色道袍的年轻人,坐着的正和千总聊天,另一位不停地给自己碗里盛酒,还绘声绘色地和桌上众人讲一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千总看见老头进来,喊了声:“爹,要不要我给你帮忙。”
老头摆了摆手:“用不着你来,两位仙人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我们这山里小地方,拿不出什么山珍海味招待,莫嫌弃呐。”
那两个道士赶忙施了个礼:“老先生客气了,我们俩这点微末道行,哪能称得上仙人,随便做一些就好,再说,大家都说您的手艺好,我们怎么敢嫌弃。”
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得意,请邻居帮忙烧水杀鸡杀鸭,把两只竹老鼠剥皮开膛。自己坐在门槛上逗弄家里的老黄狗,帮它摘下钻林子粘上的苍耳,一边曲个手指敲着狗额头笑骂:“你这野卵死的东西,不好好在屋里守着,净往山沟子里钻,要死在里面的!”然后又叫了声:“来,做揖!”
黄狗真的两只前爪并拢放到胸前,人立起来。
饭已经煮的差不多了,老头进灶屋把饭里的水沥干,刨成堆状,在上面放了两碗油澄澄的带皮肥腊肉,这是给邻居们准备的,他自己并不爱吃,可能是好日子过多了,肥肉若不做的软糯酥烂,他决计不会下筷子,但是对于少有机会吃油水的邻居们来说,这也是道美味。
把砧板重新洗一遍,鸡鸭已经被麻利的邻居们烫好拔毛,内脏掏干净放在一边盘子里待用,馣辣椒炒鸡杂风味独特,或者说,馣辣椒与任何食材都绝配,它是该地最受山民欢迎的小菜,每个人家里都种的有辣椒,原料好找,再放进坛子里发酵,捞出来蘸着盐巴就是一道菜。
老头和庐月蹲在灶台边把葱扎结,还要洗生姜剥蒜头,窸窸窣窣总算是收拾熨帖了,站起身老头却是两眼一黑,扶着灶台缓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庐月听见了黄老头的叹息,但他这爷爷向来报喜不报忧,自己就是问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干脆起身去给鸡鸭竹鼠斩块,心里思量着还是得去找外面那两个仙人要点丹药,也不是非得延年益寿,他清楚那种丹药的珍贵,但给爷爷养身子的丹药想必还是可以求得到的。
锅里的油烧的滚热,撒盐并放入干辣椒,生姜,蒜瓣,桂皮,八角香叶等香料爆香,放入鸭肉,炒至变色,五花肉下锅一起煸炒,加水焖煮,其中最不能少的是当地的芷草和米酒。鸭是四年老鸭,长时间和芷草炖煮仿佛为菜平添了一丝淡然诗意。家常菜宝贵,随时就地取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迎合了自然天道。
老头做老鸭肉最是得心应手,用他的话来说:“鸭老了,味道都渗进了肉里骨里,随便一做,就是道好菜。”可这山里也没几个人能这么随便就做出一道好菜。
其他的菜有邻居帮忙操办,闲着无事,闻着空气里飘荡的鸭肉醇香,老头坐在灶口看着火焰发呆,忽的想起做鸭肉剩下半壶酒,干脆拍拍屁股起身拿酒再坐回灶口添柴。
菜上桌,人落座,两个道士才想起来还未介绍自己,其中那个一直和千总聊天的拉起他的同伴,再朝老头施了个礼:“小道杨蒲,这位是我师弟秦英,无意叨扰,承蒙老先生款待。”
“诶客气了,大家赶快趁热吃,在我这放开就好,没那么多规矩。”
宴席摆在屋门口,足足摆了三桌,老人,女人,年轻人分别坐在自己的席位上。
饭桌下,附近的猫狗都赶来抢食被随手丢下的骨头,有两条狗因为一根骨头大声咆哮,引来主人的喝骂。两个道士也学着把骨头往地上丢。
酒桌上的人们推杯换盏,胡吹海喝,山里人最擅长两件事,一是撬开人的话匣子,二是给人灌上酒坛子,宴会的气氛也愈发浓烈。杨蒲和老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越是交流越是惊叹,心里琢磨:这老人家学识渊博,思维敏捷,谈吐不凡,恐怕大有来头,却甘愿隐居在此地,和世俗之人最看不起的乡野草民关系如此好,这份心性着实让人佩服。
待酒席散去,村民们将残羹冷炙装在碗里带上,向老头道了谢,纷纷回家。老头自己单留下那一盆吃的只剩下汤底和碎肉的鸭肉。
两个道士也准备告辞,那秦英眼睛时不时往喝剩的酒坛上瞟一眼,满脸的不舍和可惜。老头见了轻笑一声,招呼庐月把自己那十坛陈了五年的老酒从楼上的房间搬出来。在地上排成一排,对着秦英招了招手:“看这位仙人也是好酒之人,我这酒虽比不上琼浆玉液,但入口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要是仙人不嫌弃,尽管拿走。”
秦英也不推辞,直接挥手一晃,那十坛酒就消失在众人眼前,手心里多了三颗晶莹剔透的石头。他把这三颗石头放到老头手心里,叮嘱道:“老先生的心意我不敢推辞,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这几颗灵石还请您收好,平时贴身佩戴,可以改善您的体质,延年益寿。还有,不要叫他人看见,以免有人起歹心。”
庐月和千总舒了口气,他俩最担心老头的身体,现在倒是了了心愿。
老头正想道谢,眼前哪还有人,只能听见群山里响起一句话:“天地辽阔,我们有缘自会相见,老人家也是有慧根之人,这三块石头也许能让您踏上道途,人间有味是清欢,珍重!”
云层之上,杨蒲问他师弟:“你就把这么珍贵的极品灵石给了那老人家?”
“师兄是觉得不应该吗?”
“我只是觉得,你拿如此珍贵的东西,换取十坛酒,有些不值。”
“师兄啊,”秦英问道“我拿我全部资源,能换来个大道登顶吗。”没等杨蒲回答,秦英又说道:“那几块灵石,于你我而言并不算什么,况且,这世间所有,并不总能评出个价值高低,你觉得不值,可我觉得我赚了,那帮秃子有句话说的好,世间诸灾害,畏怖及众生,悉由我执生,留彼何所为。师兄,有时候少想一些,让自己放纵一下,未尝不是件好事,师傅不也总说要顺应人性自然吗。”
杨蒲微微一笑:“你就喜欢篡改咱师傅的话,师傅说顺应人性自然是要你这样顺应的吗,不过我现在倒是有点理解师傅为什么天天说你是冠绝百代,千载难逢的天才了,这份心性,就没几人能比得上你。”
“投桃报李罢了,哪又能扯上天才,只不过太多人都活的身不由己,这才显出我的不同。天才?比我资质好,比我聪明,比我努力的人多了去了,我又算什么。”
秦英有些好奇:“师兄,为什么师傅叫我们来这历练,虽然这儿给我的感觉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
“哦?哪不一样了?”
“在这很放松,用刚刚那些山民的话讲,安逸!明明没什么灵力,却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地方精进了许多。”
“那倒是恭喜师弟了。师傅叫我们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他算到这里会有秘宝现世,还是那种连他都垂涎的宝贝,不过和咱们没关系,师傅说了,这都是命数,强求不来的,只叫我们过来逛逛,散散心,顺便看能不能结个善缘。你说这师傅怎么和你一样没个谱,总想一出是一出。”
但是秦英早就没在听了,他拉住杨蒲的胳膊:“师兄,你看,下面好艳的桃花!”
成片的桃林在山间肆意蔓延,不见边际。
老头把玩着手里的三块灵石,心里忍不住震撼秦英的大手笔。他曾经也是京城的公子哥,自然认得这是何物,世俗之间流传的最高等级的灵石也不过是上品,还被那些帝王深藏于国库之中。其实像秦英这样不把极品灵石当回事的人他还认识一个,那人自称是隐居在京城的小店掌柜,专卖酒水字画,总说自己店小利薄,生活清贫,却能随时拿出四十九枚极品灵石只为布阵养花。想起那人,老头心里五味杂陈。
入夜,繁星满天,北斗斗柄指向东方。早春夜里寒气重,老头把门闩插上,家里那条黄狗不愿意进屋,老头怕它受了风寒,硬是用手把它嘴箍上,拖进屋里。现在它趴在老头脚边呜呜闷叫,时不时张个嘴打呵欠。
把手里的黄庭经小心放下,又挑了挑油灯芯,手指按压着发酸的眼周。老头爱读书,家里的书房有很多珍贵的典籍,都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可能刚刚看书看久了,现在肚子不住地叫唤,便起身去灶屋烧火,又踩着木板楼梯去楼上取了点干米面下来,放开水里煮熟,捞出来盛进今天剩下的鸭肉碗里,倒点汤水,滴几滴老抽,撒把葱蒜芫荽辣子粉,吸溜吸溜吃的老头满身冒汗,留下一点碗底,摆在早就快流哈喇子的老黄狗嘴边。看着黄狗把汁水溅到地板上,他一巴掌轻拍到黄狗背上:“野卵死的,没个吃相。”
忽然感觉肚子有些痛,老头端起油灯,点了根艾条,准备去走茅厮。刚把门拉开,那黄狗变一阵风似的蹿出去。老头嘟囔着:“不讲理的畜生!”但还是担忧地朝黄狗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
从茅房出来,畅快的打了个哆嗦,艾条被留在茅房驱虫去味,但他很快愣住了。茅房建在屋侧面的小山坡上,在这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房前屋后,为了方便用水,灶屋门前打了口井,不过已经干枯多年。现在是人定时分,若无天穹上的星光月光,根本是伸手不见五指,屋后枯井却冒着一团明晃晃的白光。这时挂起大风,刮来阴云遮蔽星光,那亮光在黑暗中更显扎眼。待阴云散去,天上弧矢星几乎暗淡不见,天狼威势压倒四方,其余的星宿闪烁不定。
老黄狗又跑了回来,叼起老头的衣裙下摆向茅房石墙后拉拽。一人一狗刚到石墙后面,那白光猛烈一亮,随后便是一声巨响,枯井整个炸开,灶屋后面的山坡被炸的塌方,灶屋的墙也颓圮大半,房子看起来摇摇欲坠,木质的房屋被碎石砖块射的千疮百孔,几块大石头砸在了老头之前站着的位置,搅得尘土飞扬。
老头被震的眼冒金星,等到稍微清醒了一点,便奋不顾身地朝书房冲去。速度之快连老黄狗都还没有反应,人已经蹿出去一半了。
书房门被撞开,老头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所有书册都完好无损,只有几本典籍掉在地上沾了些灰,于是赶忙把手一挥,手腕的镯子微微一闪,所有书籍消失不见,终于舒了口气。寒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惊出了一身毛毛汗。
折回堂屋,将震落在地上的黄庭经捡起,老头找了个地方藏着往枯井那观察好一会,才决定去看看情况。将生死看淡是一回事,但是要是能好好活着,谁想死。
越过灶屋的碎木瓦堆,他还跌了一跤,所幸没有伤着骨头,但也让他龇牙咧嘴地坐在废墟上叫唤的好久,小臂上也多了条口子,就像时光咧开的嘴角,不留情面地嘲笑他的脆弱。
老头手脚并用,逐渐靠近爆炸的中心,离白光越来越近,老头的心跳的飞快,就像是慌张的兵士在胡乱敲鼓。
天空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阿芷,这可不像你从前的谨慎作风啊。莫不是在这世外桃源待久了,转了性?”
听见这隔了几十年却依然熟悉的声音,老头眼眶一热,抬头向上看,眼里映着的,确实是那个风度翩翩,拿灵石当花肥的青年。
“兰箬大哥!”老头难以置信,“你不是早就回宗门了吗。”
兰箬笑的灿烂:“我还以为阿芷老了就糊涂了呢,没曾想竟然还记得我。这事说来话长,几天前,我夜里观星,可是把我吓了一跳,天狼大亮,弧矢星官节节败退,井木犴自断臂膀,箕水豹活跃异常,这是兵祸起于野,奸佞弄口舌啊。如此异象,影响的不仅是凡间王朝,更是整个人族的风雨啊!”
语毕,兰箬仔细扫视了老头几遍,又开口:“黄芷,我几十年前答应你的,现在一样答应你,几十年了,你考虑好了吗。”
老头的思绪飘回了几十年前,那时他是京城黄家的公子,虽然喜欢读书,谈玄论道,却因为不愿科举而处处受人白眼。总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也没有好友,曾因博学多涉在民间得了个诸子百家,无所不通的名头,反倒是叫家里人更看不起他。生了这么聪明的脑袋,却不好好研习儒家经典,参加科举,而去学那些微末伎俩,家族只觉得被这纨绔丢尽了脸面。
每当黄芷觉得心里苦闷,就会一个人四处闲逛散心。有一次在路上瞥见大道旁新建了一家名为琅玕阁的店铺,店门口用两个大瓷缸栽了两丛竹子,竹下间种些兰花,门楣上挂了几个竹筒做的风铃,清风拂过,发出沉闷细微的“笃笃”声,仿佛有种魔力吸引人驻足停留。听久了,心思好像也变得通透,以前想不开的问题,都豁然开朗,烟消云散。
黄芷站立在原地,感觉似乎所有的烦恼都离他远去,无边欢乐向他涌来。这店面并不建在专用于交易的市内,反而隐藏在皇宫附近的高宅深院里,环境清幽,鲜少有人打搅。
风铃初响起的时候,店内躺椅上的人就注意到了黄芷,那人嘴角微掀,将手中经书放下,捏起手边的紫砂石瓢,倒下两盏茶汤,又重新将书拾起,半是品茗半读书。
黄芷走进店里,柜台上摆了件修长的花瓶,里面插了几根蒲棒,瓶身上书:
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
长桥有影蛟龙惧,流水无声昼夜磨。
两岸带烟生杀气,五更弹雨和渔歌。
秋来只恐西风起,销尽锋棱怎奈何。
店里还总能若有若无地能闻见艾条燃烧的淡香。除此之外,店里几乎所有的物件都是竹制品。他又转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面目刚毅,即使坐着也能看得出身材高大的年轻掌柜。
见黄芷走近,年轻的店掌柜将那盏没喝过的茶向前推了推:“认识一下?鄙人兰箬,字霜筠,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黄芷,京城人士。”说着,黄芷呷了口茶汤,眸子一亮:“好茶!”
“当然是好茶,这茶树有几万年寿命,生长在琅玕峰山腰,常年被灵雾笼罩,百年方能产千斤。这茶叶呢,炒制好了,就得立刻放进玉盒密封,这才能最大程度保存茶叶的效果。”
黄芷只觉得好笑,几万年寿命的茶树,听都没听过的琅玕峰,市井里那些说书的讲的传奇都不敢这么编。
兰箬看见他的表情,心里已经了然,不过并未出声解释,只顾着看自己的书。这就叫黄芷感到奇怪,在这么安静的地方开店,难得有客人上门,竟只顾自己看书,给客人上了盏茶,说了些胡话,也算是招待过了。
环顾四周,发现有一面墙边摆满了书,闲来无事,也去书架上抽了本太上感应篇,搬个椅子坐到兰箬对面看了起来,直到日落西山,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身边的小桌子上多了一碟点心。
“吃完再走?”兰箬问道。
黄芷有些奇怪,他能感觉到兰箬一直坐在他身边,什么时候去拿的点心。不过他也没有过分深究,只当是自己看的太入迷了。对着眼前的食物,又想起自己看了一天书,确实腹中空空,便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回家以后只觉得神清气爽。
从哪以后,他便成了兰箬店里的常客,除他以外,这店里就没见过其他客人。随着相互间愈加熟悉,黄芷看见过兰箬随手拿出成色极好的灵石布阵养花,那灵石比他曾在皇宫里见皇帝拿来炫耀的灵石还好上无数倍,也见兰箬手一拂,桌上就凭空增减物件,兰箬见他好奇,还送了他一对可以储物的镯子。震惊之余,他才意识到,先前兰箬关于那茶的介绍怕是真的,那是一个他无比向往,却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有天中午,他和兰箬闲谈,谈起未来,黄芷忍不住叹气:“我有心想将毕生所学拿出来报效君王,却没有门路,难道非得去中一个进士不成。唉,考科举实在非我所愿啊!”
“你为什么不赴身疆场,守卫国家,护万民平安?在朝堂固然可以发挥才干,但不是只有在朝堂才能发挥才干,我见你除了道家经典,最常看的便是兵书,投笔从戎或许才是你的出路。”
黄芷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否支持,令他意外的是,当晚回家,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自己的打算和他那沉默寡言,从未指责过他的父亲说了一下,他父亲竟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他父亲说:“你从军,可以,我不反对,但是你要和黄家断绝关系,我会对外宣布你染病暴毙,你自己呢,换个身份,从小卒做起。我不是在刁难你,芷儿,从小到大,我没有干涉过你的想法,你说你不想科举,我没像族里的其他人一样给你压力,你现在想从军,我也不会阻止,但是我有我的苦衷,我没指望你能理解,我只是不想我们父子间心生芥蒂。”
黄芷不知道父亲的苦衷是什么,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给自己取了个黄双正的名字,凭着自己的才干,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往上爬,在血与火中磨练自己,刚入军营时因为太过文弱被嘲笑,也有过因为战斗过于劳累,胜利后直接倒在尸体间呼呼大睡,被人用担架抬回城。他愈来愈喜欢身边这些有血有肉的战士,见惯了这些如兄弟般的战友生命消逝,不仅让他成为了体恤下属的好将军,还让他成为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残暴杀神。
在荒凉苦寒的北方大漠,能让他回忆起往昔时光的,除了时常从京城传来他那二叔不断升迁的消息,还有一直陪伴自己的兰箬。无论他换防驻扎在那,兰箬都能把店开过去,让他在闲暇时有一个清静的地方读书。
隆庆十年,皇帝秘密北上巡狩,遭草原王苏赫巴鲁率领三万兵马围困于金石堡,由于此前才经历过一场大战,部队减员严重,仅少数部队驻扎在前线,谁也没想到草原人会杀个回马枪,更没想到皇帝会来边疆,原本可以凭借地利和敌人周旋等待援兵,可金石堡地处平原,无地利可守,皇帝身边又只有两千禁军,哪等得起。偏偏将领们有心勤王,手头却没有可用之兵,一个个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子要是被草原人逮住了,他们这些前线军官什么下场,根本不敢想。
危机时刻,黄芷劝服了其他心如死灰的将领,叫他们凑出三千骑兵,由他带领,直接驰援战场,剩下的人立刻尽可能多的征用民间畜力,搭建板车分两路运送士兵至离金石堡十里处,打击草原人两翼。为了这场大战,民间所有牲畜,只要是腿脚利索的,全部被那些红了眼的将领没收,所有库存的弩箭都拿了出来,分发给士兵,只有一个要求:“轻装上阵,到了战场,只管放箭,不要理会黄芷率领的部队,要是让草原骑兵近身,必败无疑。”
金石堡一役,创造了农耕民族行军的奇迹。黄芷率领先锋骑兵迅速赶赴战场,骚扰敌方外围兵力,将其小股部队引诱出阵设伏歼灭,牵制了苏赫巴鲁大量精力,拖到了后续步兵到来后,突然间迅速冲刺,直捣中军,打了草原人一个措手不及。正当苏赫巴鲁暗自咬牙准备抓住骚扰自己的老鼠时,只见眼前的三千轻骑爆发出巨大战力,在敌军阵中清出一片空地,结阵将自己守护严实。
随后而来的,便是铺天箭雨,彻底乱了草原人的阵脚,一时间死伤无数,连苏赫巴鲁也在箭雨中负伤,无力指挥。这场战役,不仅载入史册,还打出了黄芷的赫赫凶名:趁草原兵士气低落,无论是投降还是逃跑,尽被他带着兵马追杀干净。
勤王首功,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的皇帝当场下旨让黄芷领破虏将军印,充大同镇总兵官。并宣告黄芷面圣觐见。
在行宫里,皇帝亲热地扶起黄芷,说着:“这次是朕冒失了,也多亏了双正将军啊,黄卿年轻有为,日后必是国家栋梁,我朝能有黄卿这样的人,北面屏障可算是万无一失了!”
此役过后,黄芷在军中的威望如日中天,但是京城黄家的日子却愈发难过,先是黄芷的二叔因结党营私之罪从吏部尚书被贬为鸿胪寺卿,再后来所有的黄家子弟门生,都遭到了督察院的弹劾。针对之意,不言而喻。
听见这些消息,黄芷哪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想想也是,自己的身份又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帝。他现在总算是知道当年父亲的苦衷是什么了,只是没想到父亲曾经竟然对自己有如此大的信心。
从那以后,黄芷终日沉溺于酒宴歌舞之中,毫无节制地向皇帝索求赏赐珠宝等财物,频频表达自己希望回归田园,做个富家翁的意愿。终于,在督察院的弹劾下,他如愿被解除了兵权。
他还记得当他走出营帐之时,皇帝亲自驾临,拉起他的手,痛惜流泪地说道:“朕本想和那些御史周旋,留下黄卿的,奈何黄卿实在做的太过,朕也不能违逆所有朝臣的意愿啊。但毕竟黄卿从前护驾有功,朕也不会难为你。朕这次带了三辆马车的金银珠宝,尽是从国库中精挑细选的,还有这张诏书,拿着它,无论你到哪,当地的官员都会给你置办好田宅。这些,都是朕的心意,黄卿可不能拒绝啊。”末了,他又提了一句:“京城黄二在鸿胪寺干的很好,朕打算把他升为内阁大学士,真是,怎么好像天下英雄都姓黄呢。”
黄芷只是用发颤的声音回了句:“臣,遵旨。”
那年襄阳汉水河畔,他喝完兰箬沏的最后一盏茶,听见兰箬说:“阿芷,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说完,笑了起来:“跟了你这么多年,我可是一笔生意也没做成,这么些家底怕是赔了个干净。”
黄芷红着眼眶,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眼泪却不争气地直往下掉。他仰面瘫倒在椅子上,失去了浑身力气,早已没了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气势的他,现在就像是衣着光鲜的流浪汉,卑微又不知所措。
兰箬叹气:“本可以不用这样的,阿芷,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一起修道呢?我带你回我的宗门,有我护着,这天底下没有人敢欺负你,你大可安心读书修炼,追求大道。”
是啊,为什么呢?可能终究舍不得抛下亲人独自追求长生吧,哪怕他现在就是个有家不能回的丧家犬。
他还是和兰箬分开,一路向南走走停停,最后停留在了这条长满芷草的水边,成了山民们眼里平易近人,爱摆龙门阵的黄老爷。
看着眼前依旧年轻的兰箬,黄芷苦笑:“兰箬大哥,这么多年,我已经老了,你还这么年轻,我救了皇上性命,却无家可归,我爹娘去世,我连消息都收不到。我现在只想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没心思再出去闯荡了。”
“你为什么总不愿意修道?”
“你为什么非要我修道?”黄芷反问。
兰箬眼神弥漫着痛苦,顿了好久,才开口:“这是你的命,你就算这辈子躲过去了,它下辈子还会追着你不放。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说着,他挥手驱散了白光,露出井底的物件,那是个巴掌大小,像小山一样的东西。
“这是上古时代,人族兽王的尸体所化,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只有你能使唤它,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就把自己的血滴到它上面。”
兰箬突然冷哼了一声,有两个人影就这么出现在黄芷眼前,正是早就离开的杨蒲和秦英。这师兄弟二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到了下午才道过别的老先生面前,他们本是感受到了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赶过来看看情况,没曾想莫名其妙地又回到老头家门前。
秦英嘟囔着:“老先生,咱们可是真的有缘啊。”
还是杨蒲机灵,发现了天上的兰箬,大惊:“琅玕阁主?”
又看向黄芷,苦笑道:“您老人家到底是哪路神仙。”
兰箬没给他们再说话的机会,拿出一把古朴短剑在两人头顶点了一下。挥手扔了出去。
“那两人是无极门太上长老的真传弟子,我删改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忘了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情。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和那两人交好。该做的决定,都靠你自己,我不会逼你,先走了!”
看着兰箬消失的方向,黄芷两眼微红,最终长叹一声,收拾起了地上的瓦砾,给自己整理出了一个房间,手臂的伤口已经被兰箬顺手治好。怀抱着那个巴掌大的小山,已经劳累了一天的他沉沉睡去。
“师弟,我怎么总觉得这段路我们才走过啊?”
“师兄怕是最近操劳过度了,回了宗门后,还是要好好休息,天天修炼,人会变傻的。”
杨蒲哂笑:“你就知道天天搬弄你那些歪理!”
秦英却是把头扭过去,朝三溪浦的方向深深地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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