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突然来的大雨总能激起我的回忆,昏暗灯光照着的每一颗掷窗有声的雨滴,穿过无尽岁月的长河,提醒着我。
透明的玻璃窗被成线的雨水打得模糊,窗外影影绰绰浮现出她的凝眸。
背景是瓢泼的大雨,路旁人家的灯火暗暗的嵌在回忆里,眼前是被雨打湿的校服,背在肩上的书包,粘连在脸上的头发,和她模糊的笑颜和眼。我闭上眼驱散回忆,恍惚间看见玻璃窗外她朝我挥手,露出深深的梨涡喊道:来呀。
年久失修的下水道禁不起这一场大雨。街上积了水,雨水急匆匆地掉到地上,涟漪一圈圈化开。而后她轻快的脚步,重重地踩在水面上,水滴措不及防乍起。
我们都想努力地踩得更用力一些,踩到水花扬起,一股脑地都撒在我们身上。我们在大雨中疯了似的跑,我们大声地喊着叫着,笑得比雷声,比雨声还要大。
街上没有什么人,我们的校服早就湿透了,也没想过书包里的书怎么样,只顾着自己贪玩。
在回家的十字路口我们分了手。我狂奔着回家,使劲拍打着家的大门,迎接母亲震惊的脸庞。母亲一个劲地说我傻,我就一个劲地傻笑。
身上都是湿的,幸好书包防水,书还是好好的。
隔天去学校时,她哀怨地告诉我,她的书都湿透了。
人们对于生命里唯一拥有的东西总是更留念,如果是时时存在的,便不懂得珍惜了。
就像那时天天读书,也不觉得读书的时光可贵,也不觉得男女之间不客气的玩耍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亦不觉得,长大后会叹息,一包辣条从五角升到了一块半。
那个时候,一块钱可以买20颗糖;拿到95分就可以高兴一整天;爸妈带着去哪里玩都可以撒欢;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不和谁玩就甩脸子。
我自小到大,只记得这一次畅快地在雨中疯玩。许是因为长大了多了份理智,总是担心淋了雨要感冒。于是习惯了大雨不出门,习惯了带伞,也习惯了不再做傻事。
若不是那一天她抬头看着雨帘,告诉我:别等了,跑吧,我们一起回家。
我也不会闯进雨中,也不会莽撞地冲向她的世界。
每天下课后我们背起书包,骑着单车走街串巷。她站在我单车后面,看过村里的每一条街。我们去校门口书店买零食,
去不同的同学家里聊天玩笑,有时候在路上遇见班里那一帮男生,还会在街头巷尾开展追击战。
朋友的书包被男生们藏了水球,包里的书湿了,我们几个人带着她去算账。
我们在街上理论,我被一个男生扔来的彩带瓶砸中鼻子。生疼,我忍不住哭出了声。男生们落荒而逃,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上。
抬头时,泪眼朦胧中看见她脸上带着一滴泪。衣服上、头发上沾了彩带,我们回到她家整理。
她告诉我她没有哭。
“那叫落泪,没有声的不算哭。”
“我那才叫哭,不过真的很疼,控制不住了。”
我问她,“我哭得很丑吧?”
她歪着头看我,眼睛骨碌碌地动,却没说话。
“知道就该少哭。”后来她说。
之后哪个男生喜欢我,我便告诉她,好让她给我当参谋。
那个时候,哪里懂得喜欢的份量啊,只是读了一点书,见了一些人就学会伤感。
如今想起来,倒觉得当时的情感更加的纯粹,不考虑家庭,不考虑地位,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这个人,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
我对她说,不管将来我的新郎是谁,反正伴娘一定是你。
可是承诺说出去总是比做到要简单很多。以前不懂得承诺的重量,总是轻易许诺,现在说什么都想为自己留些后路。
承诺就是梦幻的泡泡,一开始总是美好,但遇到风就散了。
后来的大雨停了,岁月流成河把我们分隔在两岸。
我最近一次看见她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早晨,她喊我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眼睛亮亮的,露出了深深的梨涡。我转过头,脚上依旧踩着单车,她看着我却步履不停。
那天阳光很好,水洒在地上腾腾升起了雾气,被阳光折射成五种颜色。
像是那次大雨中我们的告别,碰巧也是那个十字路口,我们在这里分手,一转头,却发现早已隔着人生海海,无法重逢。
我从不后悔相遇,也许是年少的伴最值得回忆。长大了有人听你诉说苦闷,却不能如年少时陪你疯玩不计后果。
岁月的河越拓越宽,静静穿过茫茫平野,悠悠山谷,穿过人世间的悲欢,以至于我们无法在隔岸看见彼此,也不知道在何方。
而后我们终于知道,离合总是不够圆满,告别总是仓促的。
我爱着这些岁月,爱着那次雨,连同后来的雨也爱上。
后来晴空里一滴雨落在掌心,我又听见了雨声。
我们虽站在两岸,却淋着同一场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