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潜行 第二十五章 忍耐

野兽潜行 第二十五章 忍耐

“啪、啪、啪......”

葛闻远目送酒保一行人远去,缓缓向后倒退几步,靠在我们车边,手掌大力而有节奏地在车顶拍了几下。

潮湿的水汽在天空中弥漫,让整条街道都笼罩在靛蓝色的薄雾之中。车窗上水珠星星点点,在霓虹灯和汽车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模糊的光亮,隔绝了车外的世界。

“出来吧,都是熟人了,还要我请你们啊?”葛闻远阴阳怪气地说。

黑头脸色一沉,不情愿地率先下了车,我和李建军也跟着下来。葛闻远点上一支烟,冲墙角指了指,示意我们过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两条臂膀被几只大手钳住,往墙角撞去。我一个趔趄,身体几乎被人提起来压在墙上,双脚快要悬空了,只有拼命踮着脚尖才勉强够到地面。虽然没有穿警服,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刑警队的队员。他们体形不算健硕,但肌肉紧绷,双臂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让我明显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仿佛体内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我转过脸去看黑头,他正冷冷地盯着葛闻远。这个曾经在工作和爱情之中两次打败他的老对手,正用一种嘲讽的眼神挑衅着他,但却没有激起他丝毫的情绪波动。

一个年轻的队员上前在我们身上摸索一阵,没有搜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建军的动作不够配合,他气急败坏地在李建军肚子上打了一拳。李建军立刻惨叫一声,浑身抖动着大口喘息起来,汗珠如同细雨后的露水,迅速占满了他的面庞。他的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青筋毕露,几乎要爆裂开来,看得出这一拳力道十足,让他原本就伤势未愈的腹部再度受到重创。

葛闻远不耐烦地招招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示意队员退下。此前,按住我的那二人一直直勾勾瞪着我,但按住黑头的那人却脑袋歪向一边,似乎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他一见队长招手,立刻如释重负地第一个松开手,其他人也跟着闪到一边。

“知不知道你们的演技有多拙劣?你以为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套出他们手里的牌?”葛闻远用略带嘲讽的眼神扫视着我们。

“套没套出来,等牌出了自然就知道了。”黑头淡淡地说。

葛闻远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我听他这么一说,也是心下一惊,原以为冒充警察潜入到酒吧之中,寻机查出想要的信息,就是我们这个计划的全部,想不到黑头还另有所图。

葛闻远招手将两名队员唤到跟前,歪头耳语了几句,就见他们急匆匆冲向酒吧旁边的岔路,很快便消失在楼宇的阴影之中。

“王海路,我不跟你绕圈子。这段时间,你们做了什么不用我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们干的那些事儿,给我们的办案工作带来很大的干扰,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我希望接下来你消停一点,不要再自以为是地瞎捣乱了。”

李建军喘息了一阵,冷冷地说:“您这话说的,我们干什么了?”

又是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这次他早有准备,虽然挨了一记重拳,嘴里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只有额头上的汗水暴露了他身体的痛苦。他的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但很快又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

这个眼神或许别人不会留意,但对于葛闻远这个经验丰富的刑警队长来说,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怎么?不服气?”小诸葛盯着李建军的眼睛,沉下脸来。

“哪能呢!” 李建军苦笑道,“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人活着都不容易。”

“不服气也得忍着。”葛闻远声音不大,语气很轻,但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充满威慑力。

黑头忽然大声说:“忍着,当然得忍着,不然能怎么样呢?,我们小老百姓这一辈子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忍着。丢了面子你得忍着,受了委屈你得忍着,被人欺负你得忍着,你的亲人病了、伤了甚至没了,你还得忍着。”

一滴雨水从天而降,落在小诸葛的头顶,把他发梢的水珠撞得四下飞溅。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几个打算泡吧的年轻男女从我们身旁路过,好奇而又惊恐地向这边张望着,像一只只受惊的流浪猫,想要靠近却不得不远远躲开。

黑头越说声音越大,眼神中透露着无奈与坚毅,仿佛那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碰触到了他的伤口,让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有一种晶莹透亮的光芒在他的眼眶中闪烁。

“可是,忍耐也得有个限度,达到了这个限度,这儿是会变的。”黑头咽了口唾沫,举起右手,用食指点了点太阳穴,接着说:“有的人堕落消沉了,有的人铤而走险了,还有的人走上绝路了。如果不是被逼到那个份上,谁愿意这样?”

“你想说什么?”葛闻远冷冷地问。

他显然明白黑头在含沙射影,正是那些不愿提起的过往,逼他走上了如今这条道路。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二人冰冷地盯着对方,试图用眼神逼迫对方屈服。

一阵刺耳的音乐打破了这沉默的对峙。所有人的目光一齐射向我,让我浑身一颤,而在我的口袋中,手机正肆意吼唱着粤语老歌《风的季节》的高潮片段。

我慌乱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急促却又压抑的声音:“那个姓葛的警察带人奔你们去了,你们可得留神。”

我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冯小奚在给我们通风报信,但这消息来得太晚了。我瞟了瞟周围那一圈警察,勉强咧了咧嘴,压低声音说:“知道了。”

冯小奚对我这不以为然的态度颇为不满,愠怒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他们可不是好惹的,不管你们是去干什么,一定要小心。”

我提高些音量,大声说:“知道了,我们又没干什么犯法的事,怕什么警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变得大胆,或许是黑头的话鼓舞了我,也可能是冯小奚的举动给了我勇气,我说不清。信任是这个时代最为稀缺的一种品质。冯小奚的消息来得固然是晚了些,但这种无条件的信任还是让我很受感动。

挂了电话,我内心没来由地有些兴奋。现场的每个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谁也没有开口说点什么。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不用我废话了吧?”葛闻远向前一步,鼻子几乎贴到黑头脸上。

黑头皱了皱眉,略一思忖,说:“这家酒吧跟雷天恩的关系,你们肯定已经查到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对你有用的线索,倒是有个猜测,你可以听听——失踪的那300万只是个引子,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组织,至于里面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能不能查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看你们的本事了。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你们可以当我胡说八道。”

葛闻远一愣,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脸色变得凝重而阴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别说我没提醒你,这儿可是街外有街,巷内有巷。”黑头朝酒吧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淡淡地说,“你跟我们在这儿磨洋工的工夫,说不定他们已经有新动作了。”

就在这时,一个队员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酒吧在后面的巷子里有个后门,他们经理刚才从后门出去了。”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老蔡跟上去了,让我回来报告一声。”

“走。”葛闻远脸色一变,话音未落就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带领队员向着街道深处奔去。

看着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李建军笑道:“这帮废物,就知道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漏。”

“让他们忙活去吧。”黑头长舒一口气,冷冷地说,“他们插一脚也好,这条线他们跟,比我们要方便得多,正好也帮我们搅一搅局,分散点风险。”

“那我们怎么办?”我忍不住问。

李建军看了看黑头,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找那个系铃铛的人去。”

当我们驱车回去的时候,酒吧街正进入一天之中最繁华喧闹的时刻,街上四处流窜着追求刺激的人们,他们卸下白天的伪装,摘掉戴了一天的面具,在这条不长的街道上肆意放纵,寻找那并不存在的自我。

在回程的路上,黑头给佟小唯打了电话,毫不意外地,劈头就被痛骂了一顿,声音大得我和李建军都听得清清楚楚:“王海路,我以后要是再管你的破事,我就不姓佟。”

黑头把手机放到离耳朵一尺多远的地方,耐心等她吼完,才重新靠近耳边说:“放心吧,这次葛闻远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心里很清楚佟小唯要说什么,但不想跟她在这上面纠缠,忙转换话题道:“有个事还得你帮忙。”

佟小唯本就在气头上,一听这话顿时又咆哮起来。黑头被她尖厉的嗓音震得呲牙咧嘴,忙又把手机往一旁挪了挪。

李建军撇撇嘴,转头对我说:“看到没,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让人给甩了吧?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黑头把手机扣在自己胸口,压低声音反驳道:“这你就不懂了,女人是情绪动物,你得给她发泄的出口,她的情绪发泄完了,你的事儿也就有着落了。如果一直压抑着她的情绪,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说什么她都不搭理你。别说办事了,不坏你的事就算好的。”

李建军对他的这套说辞不以为然,撇撇嘴正要反驳,见他重新把手机贴到耳边,听筒中的声音也逐渐平静下来,便没再说什么。

“我想见一见苏俊东。”

“他已经死了。”佟小唯的口气中带着几分惊讶,似乎这件事黑头应该一早就知道才对。她顿了顿,又补充说:“就是前几天的事。当时审讯的时候,他把责任都推到阿火身上,所以没多久就放出来了。几天前,他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了。听说是为了安装个晾衣架,打钻的时候脚下滑了一跤。”

和我一样,黑头对大东的死也十分震惊,握着手机半天没回过神来。按照他的推测,对于那300万元巨款的失踪,金福山集团内部人员监守自盗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公司每个月都有这样一笔固定的资金流转,难保不会有人抵不住诱惑。但是,这样一个长期而又有规律的资金流转,不可能让外面的人掌握消息,即便是内部的人,也只能是少数人略知一二,而以雷天恩的能力和地位,谁敢打他的主意,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初取钱的是阿火、大东和小孙,在这三个人中,大东是浩天公司的法人代表,是唯一一个从划账到变换成现金取走全过程都参与的人,对这些资金的动向应该最为清楚,而且他只是阿火手下一个小跟班,雷天恩却让他坐上法人的位子,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毕竟这不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担当的职位,可见他与雷天恩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眼中那么简单。他和“画楼西畔”酒吧的老板,一个掌握着资金的入,一个掌握着现金的出,而现在二人一个死,一个失踪,这让黑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结局哪一天会落到我们头上。

现在能跟这笔钱扯上关系的人,只有一个小孙,但他既没有能力和胆量去打这笔钱的主意,也没有机会了解其中的内幕消息。这一点,黑头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调查清楚了。也就是说,大东的死,宣告了这条最有可能取得突破的线索被切断了。

车厢里的沉闷如同窗外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只有雨刷的摆动带来些许生气。我有些泄气,胸口像憋了一口浓痰,吐不出也咽不下。黑头一言不发想着心事,李建军心有不甘地念念有词,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

“他妈的!”李建军忽然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黑头喃喃地说:“现在只能死马当作活马......”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轰”地一声巨响,车子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飞速冲向路边的护栏。在这一瞬之间,黑头本能地猛打方向,同时一脚踩下刹车。瞬时,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只气球,腾空而起,脑袋猛地撞向车顶,紧接着整个人跟随车子剧烈地翻滚起来,不知翻了几个来回,越野车四轮朝上轰地摔在地上。我的头颅仿佛被钝器狠命一击,接着又被整个身体压在下面,勃颈歪向一边,几乎要断成两截。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流下来,把我眼前的世界全变成了猩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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