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哀的时代,一个丑拉车的

生活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不知该怎么去形容这个时代,算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吧。在北平这个被称为故都的地方,每时每刻都发生令人心惊的新鲜事。

我是一个拉洋车的车夫,卑微的社会地位,使得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茫茫人海中像墙角的臭虫一样毫不起眼。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已让我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底层社会的人生就像一个枣核一样,两头尖,中间壮实。

幼年父母双亡,流浪街头与野猫野狗为伍。身体瘦小,无力赚钱养活自己。靠乞讨和捡拾别人嘴角遗物来维持生命,常常饥不择食。熬到了可以卖力气的年龄,就拼命的去赚钱,没白天没黑夜的透支着自己的身体。本身幼年就营养不良发育不佳,如今又拼命的拉车赚钱,身体体能自然下降很快。所以过了人生的黄金时代,我们的生活就像秋后的蚂蚱一样蹦达不了几天。

我没有什么模样。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头上永远剃的发亮。腮上没有多余的肉,脖子几乎与头一边粗;脸上永远红扑扑的。我不太注意自己的模样。因为我的身体足够结实硬棒。我觉得只要足够硬棒就好。没事的时候我喜欢倒立,一立起来就觉得自己像棵树一样,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不挺拔的。

我的一生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拉上属于自己的车。这样每天就可以省下份子钱,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除去嚼谷每天可以攒一毛钱。一千天也就两三年的时间可以攒一百块,这样就可以买到属于自己的车了。然后继续攒钱,继续买车。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像刘四爷那样,开自己的车厂了。每次想到这里,我跑起来就更加有力,好似跑得越快就能更快的拥有自己的车一样。

二十二岁那年,我用自己三年的积蓄九十六块钱,买回了自己朝思暮想的车。当车主把保单和车交到我手里时,我的手开始不听使唤,直哆嗦,揣起保单,拉起车,差点哭出来。拉到个僻静的地方,我蹲下来细细端详着整个车身。车身漆面油光发亮,将我的脸照在上边。看着漆板上的这张面孔。如此的精神抖擞。就连那些无法掩盖的缺陷,在此时看来也是如此俊美。

看着车把上发亮的黄铜喇叭。突然想起来,我今年二十二岁。父母死的早一直不知道自己生日是那天。自从来到城里一直没过过生日,今天买上新车了,索性就把今天当做生日吧。人的生日,也是车的。人和车没什么不同。这车是自己全部的心血没有车也就没有人。

如何过好这个“双寿”呢?和以往不同现在车是新的了,应该把人也拾掇的干净利落点。应该买两件像样的衣服,这样人家才能看得起你。为了买车这三年来亏欠肚子太多,今天应该吃顿好的补回来。豁出去了,虽然兜里的只有几毛钱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过好今天再说。

拉着自己的车,总觉得跑起来不是那么利索。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猫着腰没命的跑了。万一跑得过快,刹不住车,磕那碰那蹭去一点皮,我可受不了。听说近来街面有许多大兵来,要打仗了。很多同行都不敢出车了,害怕出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打他的仗,我拉我的车。再说,我拉的是自己的车,靠自己的力气赚钱怕他们干什么?如果真遇上蛮横不讲理的主,要干架,我也不怕他。

真他妈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啊,想什么来什么。那天刚一上道,就被两个大兵连人带车撸去了。那是妙峰山开庙进香的时节。夜里的寒气远不是一件单衫所能抵挡的。躺在牲口棚里的草堆上,此时真是欲哭无泪。自己的新车,新衣服。那可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啊,都被那些可恶的大兵抢去了。而自己也成了别人的奴隶,给那些大兵挑水砍柴,还要喂那些该死的骆驼。每想到这里,心头就异常的烦闷,好几个晚上都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车没了我人还年轻,大不了我重新再来,过两三年重买一辆车也不是很难。二十多岁,正是能卖力气的年纪,如果一直被囚禁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在很多个漆黑寂静的夜晚,我不止一次的这样盘算。对,得想法子逃出去。

夜空一如往常那样漆黑寂静。好像被针扎了无数个小洞,光束透过无数小孔散发出耀眼的光斑形成了满天的繁星。没有月亮的映衬即使繁星点点也略显单调。草丛里那不知名的虫子,聒噪的鸣叫声,像锯木头的电锯一样,吵得人心烦气躁。胡乱的躺在草堆上,思量着如何能够逃离这人间地狱。

突然一声好似闷雷的声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着实吓了我一跳。接着狗吠声鸡鸣声,大人小孩,男女老少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我知道一定是另一拨大兵来了。这是逃跑的最佳机会了。首先我得先藏起来,等到人跑得差不多的时候在逃跑,这是最安全的方法了。我一直猫在草堆的后边,连大气也不敢出。心惊肉跳的观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直到被夜晚逼人的寒气惊醒,我所在的营地已是一片废墟。周围一片狼藉,只有天上的几颗星光伴着自己的心跳。骆驼忽然哀叫了两声,离我不远。慌乱中怎会有人记起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呢。象夜间忽然听到鸡鸣那样使人悲哀,又觉得有些安慰。好在眼前多少还有个活物,有了这三匹骆驼,自己逃出去也不至于被饿死。

寒气越发加重,满天的繁星不知何时已褪去。天空泛起一层雾蒙蒙的亮。天应该快亮了,管不了那么多了,牵着骆驼逃吧。走到哪里算哪里。如果遇上合适的卖主,就把骆驼出手。听老先的人讲,在很久之前一个骆驼能值一个大宝呢。我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够买一辆车就行。再说,在这个战乱的年月能卖出去已是万幸了,不管多少钱,把现票拿到手里不怎么也比牵着这几个活物来的实在。

最终骆驼以三十六块钱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土财主。别人都笑我傻,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傻。但是没办法,现在后悔屁事不顶。三十六块离买车的钱还差的好多。我得继续攒钱买车……

后来发生了曹府的事,我的积蓄被孙侦探抢了去,我欲哭无泪。后来刘四爷过寿,想到自己已到晚年漆下无子越想越气,就和虎妞发生了争执。后来虎妞离家出走与我结婚,婚后我才知道自己被骗,其实虎妞更本就没有怀孕。对的,现实就是如此的荒诞,老天总是戏弄着老实人。

我原本想就这样认命吧。和虎妞好好过日子算了。虽说她年纪比较大,长的有点丑,但那又怎样,毕竟有个女人就算是有了个家啊。后来虎妞真的怀孕了,(怀孕期间要少运动)这个谬论不知在当时谋杀了多少无辜的生命。在她怀孕期间,就每天待在屋里,吃饭,睡觉,给我做饭。几乎不怎么出门。后来她嫌闷得慌,刚好那时候小福子回来了,然后就有了后来那些事。

她不屑于和大杂院里的那些人交流,但小福子例外。毕竟小福子是嫁过军官,见过世面的女人。她认为只有小福子才配跟她交流。后来她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挚友。

后来的日子基本上就是那样,她待在家里保胎顺便帮我做点饭,有小福子的陪伴,她也不觉得那么无聊。我到外边拉车赚钱养家,就想着就这么着吧。时间过的真快,眼看就要到了虎妞临盆的时候。那几天我基本上没怎么出车,就在家里陪着她。中午的时候,我蹲在院子里干些零活。突然听见了她的叫唤声,刚开始没那么刺耳,后来像杀猪一样歇斯底里。我知道应该是快生了。后来的事我就不细说了。由于怀孕期间吃的过好,缺少运动导致胎儿体型过大。那天夜里十二点钟,虎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咽气了。

我没有掉一滴眼泪。强撑着身体将她安葬,送葬的那天几乎没什么人。就我和小福子两个人,还有小福子的两个弟弟,边走边向路边撒着纸钱……

那天回家后,我倒在床上一句话都不想说。小福子坐在我身边不停的安慰着我,我感觉自己身处幻境一样。这一切太突然了,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我打算买掉所有东西继续去过之前的生活。我走的那天,小福子叫住了我,好像有话要说。只见她脸颊一片绯红,吞吞吐吐啥也没说出来。我心里明白她的意思,也没多说什么。“等我混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转身就走了。

再后来,我去找了曹先生。我把自己所有的遭遇统统向他一吐为快。他替我哀叹至于,又重新帮我寻找到了好的出路。当我满怀欣喜想把这一切都告诉哪个美丽的女子时,因为生活的逼迫,她上吊自杀了,据目击者说,她吊在树上的时候,模样依然俊俏。

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要强又怎样呢?这个世界并不因为自己要强而公道一些。

明天只是今天的继续,明天承继着今天的委屈。既然要强并没有用处,可是毁掉自己也不见得高明。我不愿再走,不愿再看,我真想一下子跳下去,头朝下,砸破了冰,沉下去,像个死鱼似的冻在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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