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女聊斋》:夏夫人的钱被偷走,天都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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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东昌夏夫人未封夫人之前,只能称夏氏。她丈夫虞小思是本地人,平日里靠倒腾货物养家,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但日子过得还算凑合。

夏夫人先前家境好的时候,读过一点书,又略通音律,那天,夏夫人正在家抚琴,忽然听到那琴声变出哀音,不由怔住。接下来她再听到外面有女人的哭声哀哀传来,又经过她家门口往西而去,不由更加疑惑。

“得什么样的悲哀怨愤才能让我的琴声变调?”慈悲心的夏夫人一想到这个,立刻坐不住了,她觉得这是老天让她管一管。

夏夫人追出来时,看到门西有两个女子正相携哭行,即将转弯,忙喊了一声:“二位且住!”待到那两个女子止步转身,她立刻款款走了过去。

虞小思常常称赞妻子的走路像移动的睡莲一样,这比喻准确极了。

夏夫人走近了,这才看清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中年女人虽然一脸风霜、悲哀、怨愤,但不失姿色,而那个少女则像一枝带雨梨花一般,既美丽动人,又楚楚可怜,就连夏夫人一见,也爱她十分。

夏夫人当下施礼,说:“我刚才在家听到二位的哭声悲哀又愤,十分不忍,所以唐突追来。不知大嫂能否见告,也好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双方素昧生平,中年女人面露犹疑,夏夫人慌忙道:“生活不易,大家都是女人,大嫂不要多想,哪怕我能宽慰几句,帮忙出出主意也好。两位如果就这样离去,我想我是放不下的。”

夏夫人一脸真诚,不由那女人不信,她连忙还礼,叹息了一句:“只怕会徒然影响妹妹的心情,我家这事就是两个弟弟都不肯帮忙,哪还敢麻烦外人!”

夏夫人看看她们的穿着,听着那女人的话头,立刻想到钱上面去了,当即道:“不会!倒是你拒绝我,我才会难过。这样吧,我丈夫出外生意,已经数日未归,咱们在这说话不便,不如就到我家小坐一会儿如何?”

那女人似乎心动,她看了看身边的少女,见她微微点头,这才答应:“那么,我们母女就打扰了,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人到了这个份上是需要倾诉的,何况夏夫人又给了她们希望。夏夫人一望而知,就是那种善良可靠的女人。

2

夏夫人把那母女请到家中安排坐下,立刻端茶倒水。她听说她们居然从早上就没进食,更加不忍,连忙就去厨房做了两碗面上来。那母女俩怎么也劝不住。

母女俩那顿饭是泡着眼泪吃的,夏夫人听了半天,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女人姓冯,夫家原是官宦人家,只是家道中落。她们夫妻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纫针,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

纫针从襁褓中已经许给本地傅孝廉之子阿卯,只是后来傅孝廉去福建做官,两家早已多年不通音信。而纫针的父亲王心斋因为家贫,少不得只有放下读书人的架子,想法养家,他前面做的是小商贩,整天挑着担子风里雨里奔走在乡镇之间。

王心斋做这样的生意其实只勉强够全家糊口而已,偏偏他最近又遭遇了强盗,被人抢个精光,于是他的债主就趁机找上门来。

王心斋当初做生意的钱是从他的富邻黄氏那里借的,那黄氏一听说王心斋遭难,立刻上门催逼。他拿着算盘一算,王心斋这几年连本带利竟欠他大约三十金,再也不肯通融。

这样一笔巨款,王心斋一家暂时根本无法可想,那黄氏直到把王心斋一家逼得焦头烂额,这才道出本意:“你欠我的钱已经很久了,早该还我!你能还就赶紧还,如果不能,把纫针给我做妾也行。”他其实早就在觊觎纫针的美貌。

王家再穷,也是书礼之家,王心斋觉得自己做了小贩已经辱没祖宗,他是再不肯违背婚约背信弃义的。再加上纫针是他夫妇的掌上明珠,黄氏是不仁不义之人,纫针过去还是小妾,他就更加不能接受。

所以这夫妇被逼之下,商量来商量去,就只好让范氏带着纫针一大早去找她的两个舅舅帮忙。可是哪知道,范氏那两个弟弟一听这事立刻拒绝,他们说自己的债自己还,人家肯娶纫针顶债已经是发了善心,你们穷到这个份上还那么多穷讲究,活该遭罪,竟把范氏母女赶了出来。

范氏因为家中贫穷,丈夫女儿遭罪本已难受,此时再见两个弟弟如此薄情,未免寒冷,所以她才一路之上大放悲声,再也难以抑制。她现在已经绝望,几乎是死的心都有,可是她又怕自己一死,女儿的境遇更加凄惨。

范氏把事情说完,又想放声大哭,但一想到是在人家家中,只得勉强忍住。夏夫人听罢长叹一声,她看了看一直低头不语的纫针,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打算?”

可是纫针还未回答,她母亲就抢了过去:“我这女儿很是孝顺懂事,她见我们夫妇难过,竟打算牺牲自己,可是我们夫妇怎能够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范氏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一把抱住女儿:“好孩子,你不幸遇到我们这等父母,才这般苦命!”这弄得纫针赶紧为她母亲擦泪:“母亲什么话,都是女儿不好,才带来这些麻烦!”

夏夫人一见这个情形,再也不能不管,她打断说:“纫针,你这是什么话,就是没有你,那黄氏也不会不逼,你千万不能轻易把自己许给那人!大嫂,你也错了,这怎么怪得了你们?活着谁还会没有点难处?要怪也只能怪那黄氏不仁不义!”

她说完又笑:“我道是多大的难事,原来就为了这三十金,你们放心,这事有我,我好歹为你们筹措到这笔钱来,且等我三日!”

她这话登时让范氏母女愣住。

夏夫人一见又笑:“怎么?难道信不过我?”这才让范氏醒过神来,赶紧拉着女儿要给夏夫人下跪。但是夏夫人怎么也不肯接受,她一跳避开。

她那时哪料到这事会如此曲折?

3

范氏母女千恩万谢地离开上路,范氏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笑面:“纫针啊,咱们是遇到贵人了,你这夏姨面带剑气,一望就是侠义女子。”

纫针也不禁感叹:“可是她又那么优雅美丽,我太喜欢她了!”

范氏摸摸女儿的头:“我也喜欢她,以后你就把她当母亲对待吧。不,要对她比我还好。非亲非故的,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纫针点头又摇头:“可是妈,你觉得她有那么多钱吗?”

范氏一愣:“怎么这样问?”

纫针迟疑了一下说:“夏姨家虽然井井有条,但非常简陋,我觉得她家并不富裕。不然,她又何必三日?”

纫针的话让范氏脸上又蒙上了愁云,她想了想说:“死马当活马医吧,本来已经是绝路。不管怎样,这份恩情决不能忘。她越是这样越是难得,如果不是因为你,我都想回去拒绝了。我们的事怎么可以让她来扛?这太难为她了!”

母女俩因此一路走一路叹息,而纫针所料并没有错,夏夫人并没有那么多钱。她等范氏母女离开,立刻就在家翻箱倒柜,开始盘算该变卖些什么东西了。

但是夏夫人三日后,还真的筹够了三十金,那一刻,她真是高兴极了。

那天晚上,夏夫人想到因此可以解决范氏母女的困难,非常舒心,她早早就关门上插,躺到了床上。丈夫不在家,夏夫人一般都是早早关门,早睡早起,但那天她睡得尤其早。因为那三十金本身就不是一笔小钱,它现在还关系到纫针一家的性命,和纫针一生的幸福,显得尤其重要尤其沉,她得好好守着才行。

所以夏夫人其实是睡不着的,她大半夜都在不断地起身看她放在枕边的那三十金,就像怕它跑了似的。

夏夫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睡过去的,但她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她好不容易凑到的那三十金。却不料,她连摸几次,竟没有摸到。

夏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她急忙翻身而起,在床上床下寻找起来。可是她越找心里越沉,那三十金竟不翼而飞了!

夏夫人这时候才想到去看看门户,等她一眼看到房门敞开的时候,她终于不再怀疑——她还是被人盯上了!她家夜里遭盗,她的钱没了!

夏夫人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变得不好了。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就将失信于人,然后,她就想到了丈夫。自己做这事完全没跟丈夫商量,如果这事做成了那还好说,可是现在家里值钱的都卖掉了,换来的钱却没了,这叫她如何跟丈夫交代?!

她一没帮到别人,二将丈夫风里雨里辛辛苦苦挣来的这点钱全部败光,她将如何面对范氏一家,面对丈夫?

夏夫人一想到她随后面对的将是范氏母女的怀疑、绝望、泪眼,丈夫的指责、埋怨,一时间羞愧难当,竟感觉再也无颜见人。

眼看天光就将大亮,范氏就将上门,夏夫人越想越是难受恐慌,她思来想去感觉无法可想,一个念头竟忽然冲上心头。

罢罢罢,与其无颜见人,我还不如死了的好!她竟一转身找了根绳子悬到梁上,自尽了!

4

那天说来也巧,恰好虞小思完事回家。他思念妻子心切,竟半夜起身,一路披星戴月赶了回来。

虞小思回到家时天早已大亮,他看到家里院门房门全都大开,本以为妻子是在房外,于是就兴冲冲地喊了几声。可是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回答,院里院外都没人应声。

虞小思奇怪着走进家里,仍旧在呼叫妻子,他直到见到房梁上挂着个人,这才意识到家里出事了!

虞小思第一个反应是大叫一声往外飞跑,但是他迅速想到那个人是他妻子,妻子或许还会有救,于是就壮着胆子又返了回来。

虞小思回来后跌跌撞撞扶起妻子脚下的椅子,站上去抱住妻子的腿使劲托住,好不容易才把妻子解了下来,可是这时候夏夫人早就浑身冰凉,没了气息。

虞小思当即痛哭起来,他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四邻。

夏夫人的品德在乡亲们眼中没说的,大家都不怀疑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虞小思在大家的建议下勉强打起精神大略看了一下家中,似乎也没有丢掉什么东西,那就不是家里进了人,于是他越发迷惑起来。

虞小思夏夫人伉俪情深,几乎没有任何摩擦,虞小思再问邻居,她这几天也没有跟谁闹过矛盾,这就更加奇怪。

一个人无缘无故怎会自杀?她为什么会打开门后自杀?一个人没有大事决不会自杀!这些想法让虞小思忍不住就想报官。他当然不想让妻子死的不明不白。可是他又怕妻子真是被人侮辱上吊,弄出难堪的事来。

虞小思那时一面想找出真相还妻子一个公道,一面又被习俗观念所困,想让妻子走得“干净”一些,他真是矛盾极了。也就在这时,范氏突然上门。

范氏一来见到院子里有那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又见那些人都面色异常,就预感到不好,她进门再见到夏夫人躺在那里,一下子就坐到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朝夏夫人那边爬。

范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隐隐觉得这事可能跟自己有关,虞小思一见范氏,立马也觉得蹊跷,他赶紧走过去向这个陌生的女人询问。

范氏一边哭一边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虞小思听完,沉着脸说:“不错,这事符合她的性格!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杀?”

范氏说:“我是按照约定来取钱的,哪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就是凑不够钱也不该上吊啊,她那天还好好的!”

这句话提醒了虞小思,他说一句:“她答应的事绝不会不做!”立刻又去屋里翻看去了。

虞小思这次看得仔细,他终于发现家里少了不少东西,也发现了夏夫人出卖典当财物的一些证据。虞小思对妻子比对他自己还了解,他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家里并没有那笔钱,家里遭盗了!

虞小思在那一瞬间恨妻子恨得咬牙切齿:“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可能就没了办法?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我这辈子就毁了?你只怕失信,怕没脸见人,怎么就不怕我伤心?你做的任何事我反对过没有?就是反对,最后还不是被你说服?你知不知道你还有我?钱丢了算什么啊,我可以再挣,我也可以去帮你再筹!”

虞小思这样想着,眼泪像小河似地流了下来。

5

夏夫人死去的消息传回王家,纫针第一时间就要跑去祭奠,但是被她父母拦住了。

他们不是觉得纫针不该去,而是被纫针的脸色吓坏了,他们怕纫针会哭坏身体。

一面是黄氏的逼迫,一面是夏夫人之死,一面是为女儿焦虑,王心斋和范氏那几天的日子越发难过。

但是纫针在夏夫人下葬之后,还是去了一趟,她说她再不去,就做不得人了。

那天是个阴天,王心斋和范氏所担忧的事终于发生。纫针去了后,想起夏夫人的恩德,自己的遭遇,父母的艰难,两个舅舅的薄情,情难自已,竟一哭气绝。

范氏见状一边狠掐纫针人中,一边大声呼救,几个人跑过来帮忙也无济于事,于是范氏也一头往夏夫人墓碑上撞去,所幸被那几个人死命拽住。

大家看着这情况都相对唏嘘,觉得既惨然又感动。纫针死在外面,按照习俗,不便抬回家中,然而正当大家商量着要把她埋在夏夫人身边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那雨夹着冰雹,大得吓人,又兼狂风大作,雷电交加,要多恐怖有多恐怖,于是大家呼喊一声,赶紧就架起范氏往附近的一处瓜棚跑去。

纫针还淋在雨中,承受冰雹,范氏哪里肯去,她拼命挣扎嘶叫,就像疯了一样,到最后竟被她挣脱而去。

大家心已尽到,到这时只有各顾各的,保命要紧,然而就在他们快到瓜棚的时候,他们后面忽然响起一声炸雷,就像地球被劈开了一样,而那炸雷一响,雨雹狂风随即停止。

这种怪异的天象大家生平仅见,一时间都失魂落魄,他们直到听到范氏的呼声才醒过神来。范氏的呼声居然是欢欣的,这让大家都疑心她已经疯了,大家对看一眼,不忍心就这样离去,所以就又纷纷走了回来。他们觉得好歹要把纫针安葬,把范氏送回家中。

然而他们回来后,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夏夫人的墓被巨雷劈开,夏夫人正站在棺材里看着他们,一脸迷茫,而纫针这时也已经坐起,正朝着夏夫人笑。

那些人一看到这个情景,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6

夏夫人和纫针在一声巨雷之后死而复活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四乡,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撼,感叹为奇迹,可是那一天还有另一件怪事发生。

北村的马大被暴雷击毙,衣服碎成粉末,他的背上赫然出现了五个大字:“偷夏氏金贼。”

此事如此怪异,村民立刻报官,官府派人查验后当即到马大家搜出了二十金。

这二十金以马大的身份绝不可能有,官府因此又捉了马大的妻子审讯,马大妻子不敢隐瞒,果然又供出别处还有十金。

三十金全部搜得,官府派人通知虞小思领了回去,虞小思按照妻子的嘱咐,立刻送去王家,为王家还了债。

此事到此就算皆大欢喜,但是这之后还有一段佳话。

纫针此后去了虞小思家,对待夏夫人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而夏夫人不久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夏夫人那段时间高兴得什么似的,然而她最高兴的还是傅阿卯也有了消息。

阿卯在福建名声很好,也被乡里举荐为孝廉,不久就做了官。他随后就返回故乡迎娶了纫针。他还把岳父岳母,以及夏夫人一家都带走了,跟纫针一起,把夏夫人当母亲对待。

夏夫人的孩子家人自然是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专门请了老师教子弟辈读书。后来,夏夫人的儿子中了进士,朝廷听说夏夫人的贤德,特下诏书,给了夏夫人一个夫人的诰命。

(此文改编自《女聊斋》中的《夏夫人》。故事虽不出善有善报的俗套,但因为写的是一位罕见的侠女,又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施恩报恩的故事链,所以我很喜欢。

人不可只宣扬侠义,还应该不忘知恩图报,夏夫人的起死回生,可以有!

新年伊始,给大家拜年,愿每一个人都怀着美好的愿望度过一生,并心想事成。)


文/九鸦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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