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微博网友@IADSER龙徒 发布了一段配文为“我就发一段十三号室的叫声”的视频。视频中可以听到疑似一名孩子哭喊声音,视频中还有少年哭叫“妈妈、爸爸”的声音,微博定位则显示为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使已经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原临沂市网瘾戒治中心重回舆论中心。
微博提到的“13号室”则是此前备受争议的、用于收治精神病人的“临沂网瘾戒治中心”,专门用来进行“电击治疗”网瘾的房间。
不同版本的回应
就在10月24日,发生了非常奇幻的一幕:
通过@北京青年报 看到了临沂的第一版本回应:临沂市网信办一工作人员回复北青报记者称,临沂戒网瘾中心在2016年就已关停,网友提到的13号室已不再使用。临沂市第四人民医院是当地精神病院,也收治一些患有精神疾病的患儿,“我们初步了解,有个女孩因为便秘大哭”。
通过@Vista看天下 看到了临沂的第二版本回应:24日,临沂市网信办回应,尖叫声来自当天晚上这个医院接收的8岁精神发育迟滞的小男孩。
10月25日,@临沂卫生计生官方微博称该抢救室近期一直未使用。网传视频信息明显不实。该中心已向公安机关报案,公安机关已立案调查。
一番回应,颇有意味。
“网瘾”的原罪
2004年12月24日清晨,天津13岁的少年张潇艺,在连续玩了36个小时的网络游戏后,模仿飞天跳楼自杀身亡,他留下了四本关于网络游戏的笔记和四页纸的遗书,遗书中这样写道:
我是个垃圾,真正的垃圾,什么都干不好的垃圾。
我崇拜的是守望者(游戏人物),他让我享受到一种快乐的感觉。
我有三个知心朋友:尤第安、泰兰德、复仇天神(游戏人物),不论我在哪里,都可以更快乐。
来世如果我还是人,我一定是最好的孩子。
北京军区总医院出具的医学证明显示:张潇艺生前因过度沉迷不健康网络游戏,患有严重的“网络成瘾综合征”,即“网瘾”。
网络成瘾成为一种社会现象,各种网瘾治疗机构纷纷出现。数据显示,我国青少年网民1.6亿以上,10%存在不同程度网瘾,但国内网瘾治疗方法混乱。
2009年5月7日,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关于山东临沂“网戒中心”的几篇报道:《一个网戒中心的生态系统》《谁都想在网瘾治疗市场分杯羹》《“戒网专家”电击治网瘾惹争议》,掀起了对于杨永信电击治疗网瘾的舆论争议。百度贴吧里“杨永信吧”里充斥着言辞激烈的评价,期间,山东临沂网戒中心的网站几次被黑客攻击。杨永信和电击疗法结合在一起,让“临沂网戒中心”变成了令人生畏的集中营。
让人生不如死
杨永信的“行为矫正疗法”,也就是“电击疗法”,是精神类疾病心理精神科的一种治疗方式——电刺激厌恶疗法。“电击疗法”在其他精神类疾病中是一种较为成熟的医疗手段,简单说,其原理就是将被治疗者的不良行为,与电刺激之间建立起条件反射,一旦这一不良行为出现,就予以电刺激,使被治疗者产生厌恶体验,这种方法用在治疗网瘾上,目前并没有获得医学界的认可。
在杨永信的治疗中,除了“电击疗法”之外,他们还有一整套的治疗方案。其中另外一个特有的治疗方式是,父母必须全程陪护,父母和孩子必须在长达四个半月的治疗时间里同吃同住,每天早晨一起上心理点评课。
杨永信称这种疗法很安全,他所谓的”安全”,只是对身体来说的,对于被电击者的心理造成的伤害,一部分经历过这一疗法的网友形容电击“让人生不如死”。
据新京报之前的报道,被送进“网戒中心”半小时后,付楠(化名)便在“13号治疗室”接受了一次“电击治疗”。他被抬进一间有两层防盗门的屋子,被按在一张床上,床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伸出四条触角般的电线的“小盒子”。每根电线的末端,有一个小夹子,连着一根针灸用的钢针。一位穿护士服的人上前,把两根针扎在他的虎口两侧。透过人影,付楠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戴着眼镜,中等身材。
通电之后,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付楠记住了那种疼痛感,“像有无数个针扎了进去,每一个细胞都在疼。”
当时,那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告诉他,在“网戒中心”至少要坚持6个月,还问他是否有信心“坚持下来”。听到付楠回答的“有信心”声音很小,男人作势要继续电击,“他手一挥,说声音有点小啊,看来信心不足,其他人又把我嘴捂住,我只好大声喊,有信心。”
事后,付楠才知道,穿白大褂的男人,是杨永信。
齐青(化名)对“电击治疗”疼痛感的记忆,几乎与付楠一致:“那时候,眼前就像电视机的雪花一样,已经看不清楚了。”
类似对电击的描述,早在2009年就出现在媒体报道中:“就像是那种特别高频率震动的小锤子,一下下打着我的太阳穴,痛不欲生。”
央视拍摄的纪录片《网瘾背后》完整记录了一个男生接受电击的过程,视频中的一切都是在摄像头下进行的,而在没有拍摄,没有外人的时候,又会怎样呢?
“为了孩子好”的父母
2009年7月,卫生部办公厅发布了关于停止电刺激(电休克)治疗“网瘾”技术临床应用的通知。卫生部致函山东省卫生厅,叫停“电击治疗”方法。“网戒中心”和它的掌门人杨永信一度在公众视野中消失。事实上,熟悉的故事仍在这里发生。临沂“网戒中心”公布的数据显示,2009年后,每年仍有数百名青少年被送到这里,接受“治疗”。在此之前,每年会有1000多个孩子被送去“网戒中心”。
央视纪录片中的男生被多人按着强迫电击,杨永信一边电击,一边问被电击的男生,什么是健康上网。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电击后男生求着他爸带他离开,父亲拒绝了,男生对他爸说:“你不知道那电疗器有多难受,他(杨永信)强迫你说话。”最后男生被强制收治,男生吼道:“你(杨永信)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杨永信仍旧面带微笑跟他爸说:“要经过二次三次,你这个坎过来就过来了”。看着自己的孩子忍受痛苦,而父亲还认为自己做了件对的事。
一位受访者说:“所有的报道我都看过,包括百度贴吧,杨永信吧,我经常上去看,但是我作为一个孩子的家长来说,我坚信,孩子送到这里来,我没有错,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位把孩子送去“网戒中心”的母亲的看法是:有效大于正确。对于一些家长们来说,具体采用什么样的治疗方式,或许并不重要,改变孩子才是最实际的。在广大的质疑、反对声中,他们是网戒中心最核心的力量,
魔鬼在人间
始终面带微笑的杨永信,利用了一大群所谓的“为了孩子好”、“实在没有办法了”的父母,将电击一次次的施加到孩子身上,为当地医院和他个人创造了大量的收入,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又或者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电击疗法”对治疗网瘾有用,那就真的太糟糕了。
2009有媒体曝光其暴利黑幕,数年间,该中心敛财8100万。对于杨永信,根据过往的电视节目和新闻稿中就包括但不限于:涉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触犯《未成年人保护法》;违规使用电击仪器(曝光后被没收);暴利敛财8100万;涉嫌造假、违规用药、电击孕妇。
在临沂网戒中心兴起的9年之后,在杨永信的种种恶行被曝光的今天,仍然没有任何一个执法部门或者管理部门对其进行审查问责,他仍旧在工作岗位上,没有为过去所做的一切付出任何代价。
我们很难用已有的生活经验去体会这些网瘾少年背后的家庭曾经经历的痛苦,但我们能清楚听见被送进“网戒中心”的孩子因恐惧与电击发出的惨叫声,那些惨叫声,在杨永信那里叫“疗程”,在父母看来是一道“坎”,但是对于被电击的孩子来说,是永远抹不去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2009年,柴静在临沂网戒中心的采访中问了许多问题
在视频中她向家长提问:
想知道在座的家庭中,曾经对孩子使用过暴力的,请举一下手;
在曾经的观念中,认为孩子是自己的,可以随意支配的;
因为夫妻之间的关系不好,而发泄到孩子身上的;
因为以前过于忙自己的事情,而不顾及孩子的;
作为父母不懂该怎样去跟孩子沟通的,请举一下手。
向孩子提问:
认为自己在家庭中非常孤独的,请举一下手;
曾经在家庭中遇到过暴力的;
在你们的以往想法中,认为父母不爱你们的;
认为自己曾经因为父母的关系而受到伤害,并且比较严重的;
你们认为自己身上出现的网瘾,跟家庭中存在的问题有关的,请举一下手。
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几乎每个问题都有非常多的家长和孩子举起手。
对于究竟该使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治疗网瘾,显然不是一次次的电击就能解决的。父母的婚姻状况、教育方式,青少年期的叛逆、迷茫、压力、自制力以及性格,家庭环境、周边环境和社会大环境,都起着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