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史书上多了浓重而神秘的一笔。
国柄之争,本应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大事件,却在元灵帝的雷霆手腕之下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陈国公势力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元灵五年,元灵帝摄政,迅速整顿朝纲朝纪,将满朝文武论功升迁论过谪贬,一番调度使人尽其能各用所长,朝中秩序清正了不少。
其中有几位人物格外引人关注:
神龙将军吴战擢枢密使、通州节度使;
陈国公是谋逆的主谋,因为牵扯众多,着三司协同吴战彻查其同党,待定案后再行论罪处置;
李月棠因失察这一含糊的罪名,由从二品侍卫步军都指挥使谪为从五品殿前都虞侯,罚军棍五十,只是特准仍在殿前议事;
沈莫离以谋逆叛党的罪名被凌迟。
这些诏旨,都是元灵帝驻扎于落风崖底时颁发的。此时驻扎在这里的,除了皇帝与侍卫,还有几个方士。
不管是人是魂,哪怕穷尽碧落黄泉,她也一定要找到他。
崖底荆棘丛生,沼泽遍布,常常搜着搜着便没了路。即便是这样,她也会一寸一寸翻找,不落下一个死角。
万一他就落在她略过去的地方怎么办?
她怕找不到,但更怕找到。虽然万般纠结,却一直不曾犹疑。
洛晚风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活着固然好--他试图动一下胳膊来验证自己的幸运程度,验证失败后不由苦笑--他该拿这副残破之躯怎么办?
他打量四周,房内摆设简单朴素,像是一间村舍。难不成是哪位好心的村民救了他?
正疑惑着,突然眼前霞光一闪,一个影子落到他眼前,正是那位承诺过危急关头会救他一命,但总感觉不太靠谱的多宝仙君。
多宝仙君细细打量着他,眼神意味不明,充满探究与疑惑。
洛晚风被他盯得发毛,侧一下脸道:“又不是不认识,干嘛这样盯着我。对了,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
多宝仙君答非所问,幸灾乐祸道:“那个皇帝现在在整个国家贴满了告示通缉你呢。”
洛晚风默然。当他暴露自己身份,又以那样决绝的姿态消失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很难过?
“左右我也活不了几日了,仙君送我去轮回吧。无论来生顺遂或者乖蹇,都是我的命,我认。”
多宝仙君笑得有点尴尬,“这个嘛……呵呵,之前因为擅改命盘干涉轮回被老君发现,我被罚禁闭一年,禁制法力二百年,哪里还能送你去投胎?”
说着神秘兮兮掏出一颗丹药,塞进洛晚风嘴里,一拍他胸口强迫他咽了下去。
“这是我能找到的药性最弱的丹药了,希望你这破身子骨能扛得住……你那是什么眼神?偷这颗丹药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你以为失去法力的我将你救下来那么容易吗?我就是太重情重义了太一诺千金了太……”
洛晚风干咳两声,打断他的自我陶醉。
多宝仙君忙收了沉醉脸,又摆出那副苦哈哈的表情:“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好过,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现在天界到处张贴着我的处分通告,我这张老脸真是丢到家门口了。”
“那天界的意思是--让我自生自灭?我死了之后呢?”
多宝仙君耸耸肩,“我不知道。”
心里却道,还是不要让他知道,其实在第一世,洛晚风还没死透,就被他见缝插针忽悠到了元灵帝身边。禁制二百年法力的惩罚,够轻的了。
洛晚风欲哭无泪,仙君有你这么坑人的吗?
“我得走了,禁闭还未结束,我可是偷溜出来的。”说着不顾洛晚风的迫切挽留,一转身便消失在风里--
“你且珍重,哪天我得回法力,一定回来救你……”
哪天?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好吗?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神仙?!
洛晚风睡了一觉,第二日醒来发现,虽然胸口还是有些闷痛,但勉强可以下地行走了。看来那颗丹药开始起效了。
这间村舍的主人是位亮嗓门热心肠的大婶,见他醒了,忙张罗着烧茶烹鸡准备饭菜。
洛晚风有点过意不去,连忙劝阻。
大婶忙将他推进卧室摁在椅子上,满面春风道:“你那位朋友出手真是大方,你就放心住着吧。你瞧你现在站都站不稳,别太勉强,等你身体好些了,想走想留都由你。”
心里却在盘算,她的外甥女今年十六,模样也俊俏,如果能许配给他,倒也不算唐突他。
这位神仙似的小哥,细皮嫩肉的,一瞅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落了难。到时候他家里人来寻,自己以半个恩人的身份,将这才子佳人的好事一撮合,保不准就成了!
只是不知他是否婚配?若是他心好,配给他做个妾室也是可以考虑的。
那大婶心里喜滋滋地打着小算盘,将一顿饭做得风风火火。
快晌午时,大婶的儿子打柴回来,急吼吼道:“娘,今天我去落风崖附近打柴,遇到很多官兵,他们正在找一个男人,还说找到的人有重赏呢。”
大婶一惊,难道他们是在抓犯人?屋里那位有没有可能……
“儿啊,你再悄悄去打探打探,问问找的是什么人,如果真是歹人,恐怕咱们有危险了啊。”大婶压低声音嘱咐她的儿子。
“娘啊,只怕寻的是歹人。哪有寻恩人寻不到的道理,那恩人不得拼着命爬也得爬过去啊,所以我没敢提咱家这事。听说他们日夜不停地搜了四五天了,”儿子一顿,惊道:“娘啊,屋里那位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正是四天前啊!而且那俩人怎么进的自己家,自己都没发觉!
母子二人面面相觑,越想越害怕。儿子心一横,道:“娘,不然咱们把他交出去吧!”
大婶迟疑道:“万一他是被陷害的忠良之后,咱们这不是作了孽吗?”
儿子劝道:“娘,我就说不让您写杂书,您还不听,说什么散文怡情小说悦性,哪里会有这么多忠良遭难的事啊,就算有,哪里就让咱们碰上了呢。您要是不忍心,就让他自己走吧。”
“可是你瞧他那身子骨,咱们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大婶兀自不忍。
洛晚风无语,这母子也太欺负人了,说悄悄话就不能压低点儿声音吗,当自己是聋的还是瘫的?
他一步三晃地到院子里,对大婶躬身行了个礼,道:“我这便去自首,有劳相救,我就不拖累你们了。”
然后不顾母子二人的目瞪口呆,晃晃悠悠离开了。
刚走出一里地去,便看见道边树上贴满了告示。
虽然经过昨夜一番风雨洗礼,也还能辨得出上面的画像--那是他的脸。
画像旁边是几行字--
“……凤君洛晚风,失踪于落风崖下,见者务必将其平安送回,当以半壁江山为谢,皇天后土,君无戏言。”
左边是月羲国国印,以及元灵帝私印。
半壁江山为谢……
洛晚风一口气噎在胸口,半晌没顺过气来,怎么觉得一口祸国妖孽的大锅正在气势汹汹逼近?
必须赶紧见到元灵帝才行,这样的告示,不知日后要惹出多少是非。
可是一没盘缠,二没车马,三没口粮,要走多久才能见到元灵帝呢?刚才忽略了,找那位大婶借头牛也是好的啊。
这样想着,他便回首望去,出乎意料的是,来时的路竟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