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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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鲁镇第一个练铁砂掌的年轻人，冬生在镇子里的轶事有很多。有一回，他二叔不小心开车把顺子撞了，顺子拿了钱还不依不饶，赖在二叔家好几天，吃喝拉撒都在炕头上。二叔没办法只能把冬生叫来。冬生一来，二叔却把门一锁，自个儿一溜烟跑到房顶上躲起来了。屋里只剩下俩人，顺子瞪着冬生，冬生瞅着顺子。你等着，明天我就叫兄弟们打死你，顺子说。来啊，我等着你，冬生说。

        第二天，冬生一早就拿着双截棍，盘腿在房顶上坐着了。远远地，看见几个人走了过来。"冬生哥，你咋在这儿？"领头的叫伏虎，看见冬生，倒先打起招呼来。冬生把原委说了一遍，伏虎却掉头一巴掌甩在顺子脸上:小崽子，我冬生哥你都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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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生长到22岁，成了家，有了儿子。有天他爸问，你孩子都有了，怎么还成天打打杀杀？你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后来，鲁镇的人们回忆起，冬生似乎就是从那以后，跟他的江湖朋友断了往来。

       冬生本就聪明，爱钻研 ，这下勤快起来，没多久就在铁厂崭露头角了。厂里派人去唐山进修，一帮人里数他最年轻。跟在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后面，从部件名称到技术要点，追问个不停。再加上不时給老师傅买包烟买瓶酒，不出半年，老师傅竟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怀揣当时最先进的炼铁技术，冬生成了鲁镇铁厂的风云人物，他用废铜烂铁打的一把关老爷青龙偃月刀，鲁镇人见了没一个不称奇。到后来，厂长直接找到他说，只要你能给我炼出铁来，工资随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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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上副厂长没多久，冬生他爸就病倒了。肺气肿，高血压 ，冠心病像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找上门来。在一个夏天的晚上掐掉第三根烟头之后，冬生决定辞职回家。冬生还有个在广州的姐姐，境况好一点，她说，我的退休工资给你，你在家好好照顾咱爸。

        这么一照顾就是两年。冬生起初不晓得翻身，等老爷子后背长满褥疮疼痛难忍，冬生才后知后觉。

        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到后来连每天200块的营养液都快吸收不了了。算了吧，再这么下去，人留不住，钱也没了，姐姐说。冬生吐出一口长长的烟，点了点头。

        那段时间，放学回家的喜子总能看见冬生坐在电脑前一个劲儿地打游戏，媳妇说他他也不理会，喜子知道，他爸心里的话，太多了。

        一天夜里，正给老爷子擦洗身子，老人发话了，冬生，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和喜子了。你妈岁数大了，喜子才十几岁，我走了以后，你可一定要把他们娘俩照顾好。冬生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冬生再也没对喜子抄过家伙，甚至一句重话也不曾说。倒是喜子觉得奇怪，我爸怎么变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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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久，  老爷子就走了。

       后来，在亲戚帮衬下，冬生又在铁厂里找了个炼铁的活儿。第三年头上，冬生80岁的妈病倒了。想都没想，他再一次辞职。

       这回，老太太没起过褥疮，但纵使这样也只撑了三年。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47岁的冬生看着天上的日头，觉得一切还能重新开始。

        但工作并没有那么好找。年过半百，身体不如当年，冬生最后只找了个当保安的活儿。

        有一天鲁镇搞航展，冬生抬起头眯着眼想，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飞机。"嗵"一声，保安队长的拳头砸来，看什么看？别一天天的好吃懒做挣这闲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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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冬生和喜子碰到当年铁厂里的手下，对方靠着跟冬生学的手艺，已经成了一家公司的副总，年薪百万。回去的路上，喜子忍不住说，你要是当年不辞职，现在怕也成副总了吧。冬生笑笑 ，那都是过去的机会了，说啥也没用。你觉得我能撇下你爷爷不管，自个儿跑出去挣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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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子30岁了。每天在爸妈家吃过晚饭，冬生都要送他回去。就一分钟的路，他那么大人了，至于吗你？媳妇说啥冬生也没听，还像往常一样，出了门， 看儿子走进对面那栋楼，灯亮了，他才走回去。

        喜子开了灯，眼泪就下来了。

       他今天才知道，冬生原本是鲁家收养来的。生他的那家人其实就在红旗街上住着，二十几年前还来找过冬生。那家有六个子女，冬生是老六。冬生已经记不起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是在喜子问他怎么一直不回去相认的时候，冬生说，他们家有六个娃娃，六个啊， 就多我一个？

     这张孩子一样的脸曾对喜子说过，生者恩情虽不减，养者恩情大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