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愿意斤斤计较,生计、生存都不易。盘剥等同作恶。
若为强者,留有余地,方积善缘。
刚刚骄阳如火,霎间乌云滚滚,雨猝不及防地来了,又急又猛。骑着单车的木棉顿时湿了一头一身,手忙脚乱地披上雨衣,非常狼狈。
天有不测之风云,意外真不是你能预测得了的。
雨水一浇,木棉心里的火滋滋地熄了。木棉刚刚从银行出来,火是那时点着的,焦燥如头顶上的骄阳,再次不期而至,工资打过来了,但是不对了,确切地说,少了。
每次工资不对了,从来不会“意外”地多了的,百分百只会少了。
工资只发了2400,比实际少了138元。木棉觉得很无奈、很怄气,区区138元,说真的,数目太少,没啥大派场,就为这点钱,自己还得腆着老脸堆着假笑,上办公室去看那张恶心的猴腮嘴脸。
猴腮嘴脸会用蔑视的眼光,讽刺的口吻跟木棉说话,仿佛你不是来领工资的工人,而是来讨饭的叫化子。猴腮嘴脸的脸上写着“猴文”,猴文嘛,是没有人情味的文字,木棉一瞄就读懂了——就这点钱还要上来追,真好意思!
如果猴腮嘴脸每月也领两千几,138元他追不追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猴腮嘴脸永远不会领这个数量的工资,人家的工资是木棉三倍。
木棉在大雨中消了火气,要去讨说法的冲动冷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骑着单车,心里琢磨着该怎样“杀”上办公室去“讨公道”。雨顺着雨衣的颈绳处往胸骨渗着水,水凉凉地洇湿了胸前部位的衣服,又流到胸衣上,湿粘粘的难受极了。
木棉突然想起早上在饭堂与碧姐、阿艳的对话,现在想来,挺耐人寻味的。
碧姐说,工资到帐啦。
阿艳问,有多少啊?
碧姐说,不知道喔,老杨去银行登了薄,他发了二千五百几。
木棉说,你与老杨两夫妻,他登了等于你也登了嘛!
碧姐说,老杨只登了自己的,没登我的存折。
木棉和阿艳齐说,你的钱不是一直都让老杨管着的吗?
……
现在想来,那是碧姐设的套。碧姐曾无数次晒恩爱——她的工资存折老杨管着,要钱只管问老杨拿,老杨负责跑银行。没钱了,就俩人都没钱,有钱了,夫妻俩的口袋就都有钱,一辈子在财政上没有隐瞒。
然而,碧姐早上的话完全颠覆了几十年恩爱夫妻财政共享的状态,分明是假话了。
碧姐并非没有登薄,也并非不知道工资少了,老杨绝对拿着两份存折去登了,只有傻子才会对工资置之不理,对吧?碧姐为什么说假话?有两种可能,其一,碧姐夫妇俩有一方的工资少了138元;其二,碧姐和老杨的工资都少了138元。无论哪种情况,反正就是少了。
少了怎么办?去追嘛。
怎么去追?区区138元,说多不多,说少却又不少。
不追,那笔钱又占了工资不少的份额,算是笔“巨款”啊,能不心痛吗?
钱肯定要追啰,老杨那身体天天都得用药吊着,小儿子的对象处了也有段时间了,还拖着未结婚,就因为缺钱嘛,装修房子要钱,彩礼要钱,摆酒要钱。还有大儿媳给老杨家添了孙女,含饴弄孙也得花钱呐。
在穷人眼里,一毛钱也是钱啊。
怎么把钱追回来呢?有人当出头鸟敢情是好啰。可是,出头鸟不好当,弄不好“叭!”一声挡了子弹,“轰!”一声当了炮灰,这是前车之鉴。阿碧夫妇心里清楚得很,猴腮嘴脸可喜整出头鸟了,笑里藏刀,明里暗里没事给你找事,鸡蛋里面挑骨头。
碧姐夫妇都不想当出头鸟,都不想累及自己给自己惹一身骚。今早的闲聊,虚虚实实地晒了一下工资,老杨二千五百几,给听者设个套,谁沉不住气谁去挡子弹去。
……
木棉细细一琢磨,把事情想得透透彻彻的了。钱,得追,出头鸟,我不当。
那么谁去当出头鸟呢?木棉想,先晾着,晾个五七天,看谁沉不住气!你碧姐有靠山在总公司撑着,猴腮嘴脸打狗还看主人脸,碧姐捅个大漏子也不会有事儿,自己可是草根,星火沫一点,必死无疑。
木棉曾“死”过三次。
当初新来乍到,木棉不谙人情世事,不懂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以为事情分正反对错黑白是非。第一次发现工资少138,木棉勇敢地当了首个出头鸟,猴腮嘴脸“恍然大悟”地笑纳了。第二次更离谱,少208元,猴腮嘴脸“坦然”承认并改正工作上的失误。第三次,夏季的高温补贴从往年的150元降至100元,从往年发放五个月缩至四个月。木棉再次出头,以开玩笑的语气跟猴腮嘴脸提“政府的规定”,实实在在地碰了个灰头土脸——公司发多少你就领多少,接受不了可以卷铺盖走人,你不做,大把人排着队等着做!
听听,多牛气!
领导牛逼,木棉明白了,公司内部就是一潭深水。
……
次日,木棉上班,见着碧姐,讲张家长李家短,王家老头勾上赵家媳,偏偏就不讲工资的事,并暗中观察碧姐心不在焉的神色。碧姐全程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和着,脸色沉郁。完全没在聊天的状态上。
这就对了,碧姐夫妇的工资百分百也少了。木棉在心里打起小算盘,你“朝中有官”撑腰尚且不敢置喙,我更没必要招这个麻烦,我少就少一份,碧姐极可能少两份,看谁沉不住气!
下午,木棉见到阿艳与保安张凯在鸡旦花树下聊得极是“和谐”,木棉加紧了脚步踱了过去,隐约听到一些关于钱的字眼,必定是谈工资了。
木棉知道张凯是猴腮嘴脸身边最信赖的红人,便单刀直入询问张凯工资。
张凯苦笑,还不是跟你一样,2400元。
木棉说,这不对嘛!
张凯说,对的对的,我问过了,领导说扣138元,那名目好像叫“工会福利”,节日给大伙儿发点小福利的。
阿艳呸了一声,福利?去年端午发了五个地摊粽子,心痛了?心痛一整年了?
木棉哼了一声,咱在流动摊上买的三块钱的粽子还有绿豆夹肉馅嘛,去年五个粽子顶多值十元钱,也叫福利?那粽子连老鼠也不啃,套现给我更好。
张凯摊摊手,咱们的工资该怎么花,领导都给你作主了。
木棉又呸了一声,工会之所以叫工会,那是专为工人谋福利,为工人出头的。打着工会旗号扣工资真荒谬。
木棉又说,我不要公司的什么节日慰问,我放弃福利,只想拿钱,不劳领导辛苦,行不行?
阿艳应和,对,对,咱只要钱。
张凯挠着头,你们想多了,咱领导说自己也被扣了,扣的是我们的两倍。
木棉冷笑,人家扣十倍,工资依然是你两三倍!饥不了!再说了,人家是明扣,还是暗加?又有谁知道!
谁去当出头鸟?这回谁都不用出头了。公司内部水浊,曲曲折折的沟渠水。
大家静待端午,猜测“工会”是否会给大家发五个臭粽子了?
终于,端午节过完了,这回别说福利,就连廉价的馊粽子也免了,不劳大家拿粽子去犒劳老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