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孤城番外·十二月二十三日

  壹、是壹生独壹的一

    一块碎片。


    贰、是不为贰心的二

        一九九四年秋。

        方失忆站在公交车站牌下,大雨像是在面前织出雾蒙蒙的大网,旁边是刚拉上的警戒线圈。警戒区里有变形的摩托车,伤者留下的血迹蜿蜒成河。他怔怔地看着一痕混进雨水里的血线,突然背过身剧烈的呕吐起来。

        旁边人回头看他,他擦擦嘴,坐公交车回家。他靠在车窗上,毛衣袖口露出一截素白手腕,缠着一根红色的毛线。有同车的女孩,用异样的眼光看看他,小声嘀咕这人是不是有问题。

方失忆无声地笑了笑,是有问题,性取向有问题。他的男朋友沈辞去年去爬雪山,说要去流浪,他放下手中的织物,定定地看着爱人。“沈辞,你为什么总是在和我道别。”

    那天沈辞背着包在门口站了好久,然后轻轻拥抱了他。“一个月后,等我回来我就带你去冰岛结婚。”

    骗子,方失忆想,你明明没有回来。


叁、是三千弱水的三

        他们会在一起,其实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那时方失忆高三。与沈辞第一次相见,是在一条狭窄幽深的小巷子。正值清晨,阳光投进巷子半米的地方。方失忆打算去上课,眼前骤然闯进一片阴影。沈辞逆光站在巷口,深秋的天气,就穿了件黑色皮衣,里头的白衬衫领口大敞,头发桀骜不驯地翘在额边,一手插兜,一手从巷子旁边的树枝上拎出来一只书包。转头冲方失忆笑出一口大白牙,“看你校服似乎和我一个学校?走吧。”

        眼前这人像是刚刚从酒吧回来,浑身都散发着颓唐落拓的气息,方失忆抿抿唇,只当他普通路人,自走自路。他倒也不聒噪,安安静静跟在他后面,一直到校门口他因为没穿校服被拦在校门外,方失忆转过身对门卫说。“他是刚转到我们班的新生,我准备带他去找我们老师。”沈辞朝门卫挤挤眉,笑着走进来,“因为你这句话,我打算每天都穿校服,也不会迟到。”

        方失忆看他一眼,也不问他原因,“再见。”

        他们在这第一次道别时才互通了姓名,然后很快熟悉起来。他们一起上下学,方失忆的作业明显多起来,他还要代做沈辞的那一份。沈辞把作业放在方失忆手上,眼睛弯成月牙,“我今晚有事,你帮我解决一下?”

        方失忆不喜欢女生,青春期男生谁没看过苍老师,可是方失忆对于那些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课下读书时读到王尔德,识得他与波西的爱恨纠缠,然后在巷口初见时,对沈辞动了心。

      除了不写作业和去酒吧,其他方面沈辞说到做到,不迟到不旷课,穿校服的样子也比穿皮衣更有朝气,但方失忆走在他身旁总是会闻到混合着酒香和青草苦气的味道。有点冲鼻子,闻久了不舒服,方失忆说:“喝酒对身体不好,以后少喝点。”

        沈辞叼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方失忆没听清他说什么,转头要再问,一个柠檬味的吻落在他的左脸,两人一下子都愣住了。他用纸擦脸,沈辞抓住他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

        情本无心中种,却在心中生。


肆、是肆无忌惮的四

        不同于沈辞的桀骜不驯,方失忆给人的感觉是温润少年郎,衣襟雪白,成绩优秀。桌肚里永远放着情书,方失忆对于情书的处理方法通常是礼貌退还,然后规劝对方学习为重。

        今天遇到的这个姑娘死活不肯收回,扒着教室窗口要方失忆写一封回信给她。他提笔要写,还没来得及问她叫什么名字,刚刚还在睡觉的沈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方失忆的手抖了抖,钢笔落下好大一个墨团。沈辞弯了弯嘴角,对那女生说,“你过来一下。”

        “不要再写情书了,”他俯身轻声说,“因为,他喜欢我。”于是众人眼看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女孩拿起信封就跑,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从此之后,方失忆收到的情书逐渐变少,最后变为零。关于他和沈辞的事被人流传出去,面对学校的斥责,父母的愤怒,社会的谩骂,方失忆的父亲气得要先勒死方失忆,然后再自杀。但最先选择逃避的却是沈辞。他在一个夜晚向方失忆告别,问方失忆要不要和他一起走。方失忆劝他留下来参加高考,等到以后上了大学,他们一起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沈辞没同意,他带着他简单的行李奔向远方。而方失忆在那个夏天考取了绿川大学,他独自踏上求学之旅。他的行李箱里只装了几件衣服,装的最多的是毛线球和织好的围巾帽子。沈辞离去的那个夜晚,他只来得及给他一个拥抱,连告别都无法说出口。


伍、是五湖四海的五

        方失忆再见到沈辞的那天是个阴天,他抱着一堆刚刚买回来的书从书店走出来,迎面撞上从拐角处走来的沈辞。这场景像极了他们的初见。忘记了是谁先拥抱了谁,他们再次相爱。然而沈辞喜欢刺激,喜欢追逐风与自由,也戒不下烟酒。所以,他从事了地理勘测的工作。

      “我想念那些山川湖海,那些风花雪月,这种囿于方寸田园的生活会让我觉得厌烦,会让我觉得生活没有意义。”这是沈辞的理由。一年里他们聚少离多,尽管有爱意,可方失忆觉得,沈辞爱那些山川胜过于爱他。他开始疯狂的工作,在工作上堪比一个大魔王,私下里偷偷想念那个不知道在哪片山上勘测的“工人”。

        十二月二十一日,沈辞发给方失忆一张自拍,围着大红围巾,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他向镜头比了一个耶。两天后传来沈辞死亡的消息,他死于雪崩,被埋在皑皑白雪之下——他的一切都留在了一九九三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

        那年方失忆与他俱是二十四岁。

        现在,方失忆二十五岁,他还是二十四岁。


陆、是六月飞霜的六

        一九九四年冬,方失忆在下着雪的绿川市,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四岁女孩,她围着大红色围巾,眼睛明亮清澈。他费好大一番功夫才收养了她,并给她取名方述卿。

        “你是我二十五年轮回中遇见的见证者。”年轻的养父告诉方述卿,二十五岁是一个轮回,第二十五年,万象更新,重新开始。那是方失忆的第一个二十五年。

        养女二十五岁那年的十二月二十三日,他在老宅焚毁第二十五条红色围巾,去翠峦镇最高的山上看雪,他告诉方述卿一定要快乐,要随心所欲。电话那头方述卿还想说什么,他却已挂了电话。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个白茫茫的翠峦镇。他想,翠峦镇从来没有这样干净过。前面那块巨石上坐着的人好熟悉,他笨拙地往前移动,努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样,依稀是大红色围巾,明亮清澈的一双眼睛。

        是故人的容貌。

        他朝他伸出手去,忽然脚底一滑,落入苍苍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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