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过年的烟味

我都忘记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时间是一个被人类刻意记住的概念。

今天天气变得寒冷，我路过一栋独立院落的围墙的时候，偶然嗅到了一阵烟味，那是炸货飘香的烟火味。这种烟火味混在冷空气中，吸入鼻腔，融合成一种令人怀念又令人兴奋的味道。我知道，这是过年的烟味。

我的思绪飘荡回幼崽时期，那时我还在乡下。

我是在田间一处布满温暖柔软猫毛和鲜嫩枝叶的树洞中降生的，在我们可以独立上树，扑捉到第一只麻雀后，妈妈就消失在田野的尽头。我的兄妹也渐渐选择了远方，人类常常夸大骨肉分离、亲人团聚的悲喜感。于我们猫，似乎天生就注定要分离，孤独行走一生，孑然一身。

我还记得，同样是在如今天般寒冷的天气里，步入了那个至今不知道名称的村落。饥肠辘辘的我，已经很多天没有捕获了，冬天是猫生最艰难的时节，食物的匮乏、严寒、疾病，随时都可能夺走一个流浪者的性命，更何况是一只初入流浪生活的乳猫。

许多乳猫没能熬过猫生第一个冬天。

我就是被那阵炸鱼的烟味吸引进村子的。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溜进了一户人家的院落，我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庄稼汉子正在一口临时搭建的砖土灶台前忙碌着，灶台上架着热腾腾的大锅，灶中升腾着哔驳作响的火焰。小屋里传来橐橐的砧板声，一个同样膀大腰圆的农妇便捧着一盘盘鱼肉，递送到灶前。庄稼汉子将丸子和鱼干次第轻放进锅中，随着滋滋的响声，一阵阵香烈的烟火味就冲了过来，伴随着香味冲出的还有一个孩童，他从小屋里捧着一块饼，冲到了父亲面前，张大嘴巴等候着。

我便顿时失去了对危险的警惕，用着最后的力气，咪咪地嘶叫着，因为饥饿的原因，我虽然用尽了全力，也只是虚微的喊叫。我只好靠近点，再靠近点，我看清楚了一盆盆金灿灿的丸子，一条条金黄的鱼干。我想跳上灶台，吃个昏天暗地，哪怕是死呢，也要吃饱了再去死。

小男孩第一个发现了我，他喊他的爹爹，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看了过来，放下了手中的家伙。猫的警惕心告诉我，我该迅速逃跑，可食物的诱惑又令我无法挪动脚步。大人觉察到我的警惕，他扯住了要跑过来的孩子，顺手拿起了一块炸刀鱼，丢了过来。

呼～好香，喵呀～好烫。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香的鱼干，第一次吃到人类的、热的食物。我埋头吃着，不知觉间，发现那个孩子已经蹲在我身边，手里拿着另一种丸子。他轻轻的抚了我一下，我机警地跳开，男孩只好将手里的丸子丢过来。

从那以后，我就短暂驻足在了这个村落。

村民都很善良，他们并不妨害我的生命，还将新炸的炸货分享给我。我也可以在寒冷的夜晚，躲进某一家刚闷上的灶台旁，借着余烬，度过难熬的寒夜。

在家家户户炸东西的烟火味里，整个村落弥漫着一种喜气。

在某个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通宵忙碌的奇妙夜，另一种烟味，伴随着连成一片的震天喧闹中，扩散开。我只好躲进草垛，一夜闻着略显刺鼻的烟气，做了一个生死轮回的大梦。

第二天清晨，在巷陌的薄雾尚未消散之时，我溜进一户人家，想找点吃食。就在我寻得灶台上一块隔夜的鸡肉后，我听到堂屋中传来一阵阵噼啪的响动，好奇心驱使我溜了进去。

一进门便是巨大的烟味袭来，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层浓雾里。一屋子人围在一方桌子旁，噼啪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我好奇地跳到窗台，原来是四个人的游戏，他们不断掷着手里的纸片，并一次次的重新将它们整理，抽取。如此循环着。男人们手里夹着一支荧荧闪光的白色长条，喷薄而出一阵浓浓的烟雾。一种淡淡焦香的烟味，闻久了却令我的头脑昏沉。

人类就是可以在方寸之间寻得相互愉悦的快乐。

在这巨大的却散着淡淡迷人味道的烟味里，我嗅到了东风夹着遥远春意的气息，草儿已经在地下蕴酿新生。

我悄然离开了这个人类聚居的村落。

我穿过村子的路上，不断听到人们将一个词使用：过年好。

多日驻足的人类世界，我知道“好”是一种赞美，而那个“过年”的词。似乎正是形容这种炸货的烟味、震天彻底响动的烟味，还有掷纸片游戏时人人皆可喷吐的烟味。

猫生又是一年烟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