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头是我们村的上门女婿,娶了我们本家的三姑奶奶,大家都叫他秦三爷。
秦三爷多才多艺,脑子灵光,会唱戏,会说书,会拉呱(鲁西南方言,会讲故事),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虽说是上门女婿,但人缘很好,周边的老少爷们都很喜欢他。
秦三爷伺候牲口也很在行,生产队就把饲养员这项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他。
我们生产队里有一处专门喂牲口的院落,还有一排五六间房子,那时我们都把这个地方叫”牲口院”。因驴、马需喂夜草,秦三爷平时就住在“牲口院”里。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农闲时,吃完晚饭,女人们可以纺点线、做点针线活,男人和小孩子们除了睡觉几乎就没有别的事,天一擦黑,“牲口院”这个生产队里的公共场所就成了人们扎堆的地方。
我们这里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通上电,在牲口房里照明的是生产队里唯一的一盏手提马灯,灯芯因为油质低劣,经常叭叭作响,灯光忽明忽暗的,很有气氛。
秦三爷在牲口房里有张自己的床,他坐在床的中间,来的早的人坐在秦三爷的旁边,来的晚的,墙上靠几个,喂牲口的石槽上靠几个,还有自己提板凳来的。人一多,旱烟味、脚臭味,驴马粪、尿味充斥着整个屋子。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喜欢热闹,混在人堆里,互相吵闹,你追我逐,也是不亦乐乎。
先是家长里短,再是小村八卦,然后畅想地里的收成,等没了话题,谁就会提议:秦三爷,拉个呱,拉个呱!
秦三爷会得多,叫拉就拉,拉前先问:来个骚的还是素的?大家就笑,说,有小孩子,还是讲个带鬼的吧!
秦三爷真是无师自通的民间语言大师,他的鬼故事讲的让人如临其境,如见真鬼,骇得我们这些小孩子直起鸡皮疙瘩,故事高潮时,整个房间里静如止水,只听见牛在反刍,驴在咀嚼,缰绳在石槽上摩擦。
小孩子们是既害怕,又想听,想逃离却又挪不动脚,一直张大嘴巴听完故事的最后结果。
最难的是听完故事回家,这时基本上到了半夜时分了。
大人们散了,各自扬长而去,小孩子跟大人来的还好,可以轻松地跟大人回家,最难为的是我,我得独自回距离约300米的家里。
从一脱离人群,我的脑子里就会把秦三爷故事的鬼怪形象化,把故事的情形现场化,自己吓自己。人们都说“人吓人吓死人”,我觉得自己吓自己也能吓死。
有一次听完故事回家,依旧是精神高度紧张,边跑边唱,一下惊起了一头在街边睡觉的猪,它“嚎”地一声站起来,直接让我魂飞魄散,瘫坐在地,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有几天没敢再去“牲口院”。
听秦三爷的鬼故事就像吸了毒一般,让人欲罢不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心里说不能去,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上一当再上一当,没出息的很。
一直到现在,我都这么大人了,仍旧留有小时的心理阴影,一个人走夜路时就时常会想起秦三爷的恐怖故事,左顾右盼,神经兮兮,真是戚戚惨戚戚,胆量不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