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的某一天

作者:阿水


与朋友聊天,不欢而散。

傍晚是罕见的大雨,在宿舍楼下徘徊了很久,没有勇气冲进漫天雨幕,遂转身,上楼。

远远的天空是青黛色,树在画布上晕开一些绿,水雾朦胧,像是要翻搅起一池的心事。

想吃食堂三楼的鱼粉,清清亮亮的白瓷碗里会有软糯的鱼肉,味道并不是十分好,却让我想起家旁边的小馆,我第一碗鱼粉在那里吃过,两个人一起。

他们不懂我对鱼粉的执念,反复的,像在回放某段时光。平日是不会去的,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今日的雨让我有些心动,想想也许机会难得,复撑伞出门。

穿了短裤,凉鞋踩下去把水花溅到裸着的小腿上,六月久违的凉意。一瞬间有扔掉伞的冲动,想毫无遮拦的在空气中,痛痛快快地淋一场暴雨,劈头盖脸,感冒了也好。

没有勇气。回去还要写作业,还有一堆衣服要洗,要回那些未回复的消息。

头顶的伞像一朵黑色的云,我躲在这片移动的乌云里。


走的时候,室友在睡觉,食堂的人出乎意料的多。刷了卡,想着该做些什么,不知道要摆什么姿态,索性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老板娘喊了声37号,听不清是不是34号,上前询问,老板娘擦桌子,颔首。笑着向她说起,老板娘面无表情,空气突然变得索然无趣,也就不再言语。

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吃饭,却没有选择角落的位置。对面是卖米线的窗口,记得这家的哥哥,上次吃饭时坐在我旁边,戴黑色的棒球帽,眼角的余光看到他长相清朗。

我小口小口地啜粉,然后空出手编辑微信回复,他在饭桌另一边吃面,哧溜哧溜的声响迷人,那顿饭吃了很久。

这顿饭吃的很艰难。窗外天色已经全暗了,树和山模糊一片。食堂的灯光明晃晃,每一个食客的神情尽收眼底,欢快的,闲适的,慵懒的,像上演一出五光十色的默剧。

身边空着,心里却拥挤的很。清晰地察觉脖颈沁出汗珠,一路滚着滑过胸口,落在肚皮上。啪嗒啪嗒,仿佛能听到响声。

那种不自然的感觉又浮上来,像身上湿漉漉的汗。想起几日前的部门会议,部长问起周日聚餐是否有人不能去,语气平和却咄咄逼人,最后一次,我们是个集体,共事,开心,玩,只是一顿饭,这几个词组在一起,仿佛没有不参与的理由,而最后一次更像带着某种庄重不容反驳的意味,把最后的退路都堵死。

就像此时皮肤上满是水痕,却不能光明正大地用手擦去。那日我在座位上不安分了很久,仍然没有忍住脱口而出的我不去,就像没有克制住自己不停颤动的手指和震响的心跳声。

 说不出理由,只好糊弄着告辞,匆匆地落荒而逃。

离开时眼泪很及时地掉落。从悄无声息,到嚎啕大哭,最后变成小兽般地哽咽。痛痛快快得,无人知道得,让眼眶里流出的液体冲刷掉所有的情绪。

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呢。说很抱歉,说我不想这样的,说我控制不住自己,说我只是抑郁带来的社交恐惧……什么也说不出。

最后发了三个字‘’对不起‘’,部长回复:你开心不后悔就好。他总是这样,说让自己开心,不要让自己后悔。那是从什么时候不开心的呢,我也不记得了。


饭吃的很慢,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用掉很多时间。那些事就在慢条斯理中浮现,回放,定格,重温,抽丝剥茧或乱成毛线,最后剩下荒芜的情感存在记忆中。

一个人逛超市,散步,打扫卫生的时候也是如此,生病的时候因为虚弱会想的少一些,所幸我很少生病。

给朋友发微信,觉得也许可以救我。上次也是,吃饭时与他聊天,我告诉他我的目的-转移注意力。

知道他会劝我,也知道这耐心不会持续太久,无意义的重复,过后我会更难受,然而饮鸩止渴的片刻解脱也是好的。

说了几句,从宽慰变成愤怒,很快又给我道歉,说不知道激起了心中什么很生气,让别人因为我骂脏话,让我有些内疚。我想大概是无可奈何吧。

救一个人很累的

他说不知道怎么劝你,让我们都冷静冷静。聊天不欢而散。

我回复:好。屏幕灭时,我抬起头,可以看见对面窗口的哥哥在和一个女服务生谈笑,神情专注,眉飞色舞。不知她是何时到来的,在我没去三楼的日子。


很像之前某个时刻的我。寒假兼职时,我也曾穿上围裙,站在橱窗里面,那是另一个天地。

冬日冷,低矮的柜台挡不住风,寒风肆意侵袭,把少女的手指由白皙变得红肿。顾客少时,习惯地跺脚,有时人流多,也会因为忙碌生出汗气,蒸湿额前几缕头发贴在脑门上。

记价格,识电子秤,重复练习称货,直到可以熟练地一次性称出相应价格的货品。

他们喜欢考察我记东西,然后嗤笑大学生不过如此,我算账慢,也不会与顾客周旋,便让我退居后勤。后来他们休假,我也会接替他们,像个老手一样干活。

后来回到学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回忆那段时间,一度觉得那时的自己十分陌生。不知道自己是谁。完完全全被世俗气息包围着,货,钱,顾客,交易,苍白的生活如流水,裹挟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只有偶尔凝望着窗口发呆时,十九岁的我才与他们显出不同来。

那时我想,再待久一点,我可能会疯掉。

不过没等我疯掉,就有人主动招惹我。店里的一个男店员,只比我大两岁,据说已经工作五六年了。

我问他到底是五年还是六年,不肯告诉我。名字是我从工作表上看来的。什么都不肯说,偏偏要问我许多。

自是知晓他心意。


饭吃完了,我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拥挤的五光十色的人群,把餐盘放在收餐台,缓步离开。

舒了一口气。外面湿润的空气仿佛带着甘甜气息,也许是我的错觉,黑魆魆的夜晚,无尽的雨滴在空中和地面缭乱地舞蹈。

 像聊天界面里那些排列组合的方块字下掩藏的纷纭心绪。

午饭时与最好的朋友聊天,问她是否继续贷款的事。我们都申请了助学贷款,一年八千,说多并不多,说少也不少,有些人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家庭会选择贷款这八千块,还不足我一年的学费。

他们不懂,那种寒冬似的贫穷,能把人的笑容冰封。


回到寝室,楼道两旁是五彩缤纷撑开的雨伞,像路边一朵紧挨一朵绽放的鲜花。

她们还在打游戏,目不转睛,昏昏沉沉的天,手机屏幕闪烁荧荧的光,呼叫和怒骂声交织回荡在屋顶。


作者:阿水,个人公众号:未名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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