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陌生人

三天前我跟朋友在校园散步的时候谈到,“我们似乎越来越倾向于向陌生人吐露心声了”,这似乎有些吊诡,对于心事,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只有跟父母或者知心朋友讲才对,为什么现在的我们,在释放情绪时,宁愿选择对面坐着的是个没那么熟悉的人呢?

首先我们要明白,当这件心事被冠以吐露这类动词,当情绪被冠以宣泄这样的动词,就证明这本来就是件没那么美好的事,这是一件伤心事。

前不久看台湾大学的教授奥丽娟的演讲,她说到这样一个观点,一个真正痛的人,忍受不下去的人,他唯一祈求的是让这份痛苦减轻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为此,甚至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当初看《1984》,主角温斯顿在最后遭受精神和肉体的酷刑时,毅然决然选择了牺牲自己的爱人,他清楚的知道哪怕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将来他仍然会受罪,他的苦难不会停止,哪怕这一天停止酷刑,第二第三天依然不会好过,但他就是无法忍受,他仍然选择了认输。我觉得可能是同样的道理。

而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太通透,因为我们知道负能量的传递是一种互相伤害的方式,当我把我这段时间的遭遇说给你听时,不仅我是在重复这段难过,对方也会感受到压抑,而倾诉者唯一的快感便是说出的过程,我们把痛苦当作故事讲出来,会让我们误以为得到了和解。尽管如此,这份虚假的和解在某些情况下无比重要。

而我之所以说懂事,是因为我们似乎总有一层理性在,甚至是说,我们能明白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与其选择跟朋友一起跨越荆棘,承担必然的伤害,不如找一个在心里没那么重要的人,互相不那么在意的人。

归根结底,我们都太害怕孤独,太害怕失去。我怕朋友离我而去,因为我们本可以互相搀扶,长久相伴,我们怕我们的故事太过残酷,对方无法与我承受,而大部分情况下我们的朋友也懂事,当他无法对你的遭遇做出实质性的帮助,这种愧疚会让他们选择远离。痛苦的不是我们没有拥有,而是本该可以属于你一辈子,却被你亲手葬送,这种得而复失,亲手扼杀的感觉,更让我们受不了。

而陌生人,是我们知道注定不会有多少交集,也不会一直走下去的人,既然本就是下个路口分道扬镳的人,早或晚的离别并不能激起我的心。越来越多人面对父母和朋友选择报喜不报忧,而把难过的事情说给陌生人,这种做法,是现代人一种无奈的选择,十分精明,十分可悲,我们越渴望陪伴,就越不敢袒露自我。

与陌生人交流,更是一种负担最小的方式,如前面所言,朋友会在意是否能给予实质性帮助,而陌生人不会,因为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所以更能当一个纯粹的倾听者,而对于好多人来说,倾诉并不需要反馈,倾诉是一个单向的情绪宣泄的方式,因为我们都知道,好多事情并不期待别人的帮助,我记得龙应台曾经写道:“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好多时刻,我们都是独行者,是孤独的,齐奥朗说,“孤独者的任务是加倍孤独。”在人生路上,我们大多数情况下需要的似乎不是同行者,我们更渴望见证者,有时候,我受了这么多苦,并不希望你陪我一起咀嚼痛苦,而是希望能有人知道,你看,我曾经如此狼狈,如今我正在经历涅槃,早晚焕然一新。

我们更希望别人看到这样崭新的自己,看似无所不能的自己,而不是伤痛需要别人一起背负的自己。

我们坚强惯了,就会把伤疤当成耻辱。

当然还有,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能说与朋友,而是更适合说给陌生人。

我们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学生,孩子,朋友,爱人,职员等等,而每一种角色其实他的为人处世方式都几乎已经固化,很少有“串戏”的局面,就好像大部分人不会用对待爱人的方式去对待普通朋友,而我们对一个人的印象往往就是来源于对方对我们的态度。一个人,可能在孩子看来严格,可能在上司看来是顺从,可能在同事面前是个踏实的人,可能在陌生人面前他就显得蛮横。而人类是不太会主动打破自己设立的形象的,那意味着你这个人在他人看来很善变,而当今社会,善变并不是一个容易被人接受的词,它往往被人当成是不信守承诺的另一重表达,更重要的是,一个经常变化心思和情绪的人,别人与他交朋友要付出更多的心思和成本。

可是,人类又是极端复杂的,好多时候我们会做出连自己都感觉到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常常跟朋友面前的你相违背。人设确立,人格复杂,这就会迫使我们跟不熟悉我们的人讲述心事,因为这就不存在人设崩塌的情况,相反,无论多么匪夷所思,你都是在建立一个新的形象,最多让对方觉得世界真大。

我写这篇的出发点呢,并不是从朋友角度来讲的,是从陌生人角度讲的,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承担最多的身份就是陌生人,我曾经跟某个网友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悲伤无法被分担,也无法被稀释,倾诉唯一的好处是让你知道有人在的。

有人在跋山涉水时,愿意停下脚步,陪你喝完一盏茶。

其实孤独者最怕孤单,如果发现已经孤独到连听众都没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啊。

所以看到这里的陌生人,如果你正在经历痛苦,我愿意听听看,我没有建议,也没有道理,我的回应无用,当然也不必有用,我觉得这些对你来说就够了。我不是小瞧你现在正经历的磨难,我是相信哭过的你能迅速站起来并且继续投入战斗中。

当你面对乌云,面对炮火,面对谩骂和诋毁,总会有一抔土,一窜火,一处汪洋不被你熟知,却存在着,愿意当临时的庇护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会愿意听一听你的事。

深陷长夜,不妨朝着最黑处喊,然后你听,会有声音回应你,他说:“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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